天色不知何時已徹底沉了下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悶熱的空氣仿佛凝固,預示著一場酣暢淋灕的雨即將來臨。
後巷里本就昏暗的光線變得更加曖昧,陰影在牆壁的夾角處肆意蔓延。
折紙指引的這條路線確實僻靜,越往前走,人跡越是罕至。
兩旁是廢棄已久的舊倉庫和待拆遷的低矮樓房,雜草從破碎的水泥縫中頑強地鑽出。
三人急促的腳步聲在愈發壓抑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走在最前方的千夏和緊隨其側的折紙,已經能看到前方巷子出口處那片略顯開闊的廢棄公園輪廓——那里,正是艾倫•馬瑟斯為“理之律者”選定的狙擊點。
落在後方幾步的士道,同樣緊張地觀察著四周,耳麥中琴里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
【士道!再往前就是那個廢棄公園了!AST的埋伏很可能就在那里!千萬小心!我們正在嘗試尋找對方的狙擊系統,但需要時間!】
就在三人即將踏出巷口,步入那片死亡陷阱的前一刻——
一陣強勁的音樂響起,悠揚、婉轉,卻又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愁與詭魅的旋律,突兀地穿透了沉悶的空氣,緩緩飄來。樂聲哀婉纏綿,如同幽靈的低語,與周圍荒涼的環境格格不入,瞬間攫住了三人的心神。
是薩克斯風的聲音。
這音樂與周圍破敗、危險的環境格格不入,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帶著夜店的慵懶與舊時代的奢華,卻又像是一曲為亡靈奏響的挽歌。
三人腳步同時一頓。
折紙瞬間進入最高警戒狀態,身體微側,將一半注意力投向音樂傳來的方向,另一半依舊鎖定著千夏和前方的公園。
士道也猛地停下,驚疑不定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千夏冰藍色的眼眸驟然收縮。(這個旋律…這種不祥的預感…難道是——?)
在巷口一盞接觸不良、忽明忽滅的老舊路燈下,空間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道身影伴隨著飄落的陰影,優雅而詭異地浮現。
那是一位美麗到令人窒息的少女。肌膚白皙如雪,長發如同黑夜與白晝交織,被精美的黑色蝴蝶結發飾束起。
她穿著一身黑紅相間的、華麗繁復的哥特洛麗塔靈裝,一只金色的時鐘之眼在左眼瞳孔中緩緩轉動,散發著神秘而危險的氣息。
她的手中,並無薩克斯,但那悠揚的樂聲卻仿佛以她為中心,縈繞不散。
正是時崎狂三。
然而,與這驚心動魄的、近乎非人的完美形成慘烈對比的,是她此刻的狀態。那身華美的靈裝已殘破不堪
——原本挺括的衣料被撕裂,邊緣卷曲焦黑,像是被烈焰舔舐過;裙擺處有幾道長長的裂口,隱約露出其下更為慘烈的傷痕,細膩的蕾絲被塵土與凝固的暗紅血塊玷污。
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浮著一抹極不自然的、如同晚霞般妖艷的潮紅,但這紅暈之下,卻是難以掩飾的虛弱與蒼白。
她的呼吸失去了往日的從容,變得淺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那秀美的眉尖都會難以自抑地微微蹙起,仿佛連空氣都化作了細小的冰針,刺痛著她的肺腑。
緊抿的唇瓣失了血色,唇角處殘留著一絲未能徹底拭去的殷紅,像雪地中驟然綻放的紅梅,刺眼而淒艷。
她周身縈繞的悠揚薩克斯風樂聲依舊,此刻卻仿佛染上了顫音,如同在為她強撐的高傲與所受的苦痛,奏響一曲哀婉的旁白。
她站在這里,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是極致的藝術品,也是剛歷經風暴的戰場。
那份美麗,因這嚴重的創傷而被反襯得愈發驚心,愈發脆弱,也愈發……危險。
“啊啦啦~”狂三用染血的指尖輕輕點著下巴,金色的時鐘之眼微微眯起,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驚疑不定的士道、面無表情但肌肉瞬間繃緊的折紙,最後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瞳孔微縮的千夏身上。
“貴安,三位。”
她的聲音甜膩如同蜜糖,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請問三位一下,有沒有見到一位~”她故意拖長了語調,仿佛在回憶什麼有趣的事情。
“……那位穿著灰色西裝、戴黑框眼鏡的棕發先生呢?哦~”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用扇子掩住嘴角,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
“……”
空氣仿佛凝固了。士道和折紙瞬間明白了她在找誰——那個在戰場上宣布“逆熵”之名,與艾倫激戰的“瓦爾特•楊”!而千夏內心更是警鈴大作!
(果然沖著我來的!這身傷…是和AST或者DEM交手造成的?她找‘瓦爾特’想干什麼?!)
狂三仿佛沒有看到三人驟變的臉色,繼續用她那詠嘆調般的語氣說道︰“……若是您遇見這位總用杖劍當手杖的紳士,請務必告知我哦。”
她微微前傾身體,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瘋狂而執著的光芒,“畢竟——我們約好了,要共舞一曲…華爾茲呢。”
“三位。”
最後的稱呼,她加重了語氣,雖然帶著笑,但那無形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涌來,鎖定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她受了重傷,但正因如此,反而更像一頭被激怒的、瀕危的猛獸,危險程度不降反升。
折紙立刻上前半步,隱隱將士道擋在更後方,手已經按在了隱藏的裝備上,冷聲道︰
“我們沒見過你說的那個人。請你離開。”
士道也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道︰“是、是啊,我們正準備去避難所…”
千夏則心中叫苦不迭。
(怎麼辦?!她現在明顯是認準了‘瓦爾特’和這邊有關!我要是表現出任何異常,立刻就會被盯死!可我現在…打不過她啊!)
她感受著自己體內近乎枯竭的靈力,自己為了金蟬脫殼制造瓦爾特替身而暫時剝離了核心,面對即使重傷也氣勢逼人的狂三,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就算動手就不過是自爆身份,不動手…看她這架勢,找不到‘瓦爾特’恐怕也不會輕易放我們走!折紙和士道根本擋不住她!)
(沒辦法了…只能…)
千夏內心一橫,做出了決斷。她必須將自己和“瓦爾特”徹底撇清!
讓“瓦爾特”以一個完全獨立的、意外介入的身份出現!
她臉上努力維持著被突然出現的精靈驚嚇到的、略帶蒼白的表情,身體微微向士道那邊靠攏,仿佛在尋求保護。
同時用眼角的余光,以一種極其隱晦的方式,向遠處某個陰影角落傳遞了一個意念指令。
(現身吧…‘瓦爾特’…來救場…但,要裝作…完全不認識我!)
就在狂三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危險,似乎即將失去耐心,陰影開始在她腳下蠕動擴張之時——
“踏…踏…踏…”
沉穩、清晰、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從眾人側後方那條更加昏暗的死胡同深處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緩緩從陰影中踱步而出。
棕色的碎發,淡金色的深邃眼眸,略帶滄桑的英俊面容,鼻梁上架著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鏡。
身上正是那套灰色的古典西裝馬甲,打著領結,手中握著一柄造型古樸、此刻卻散發著微弱藍光的杖劍。
正是“瓦爾特•楊”!
此刻的他,下身穿著合體的灰色西褲和皮鞋,整個形象沉穩、儒雅,充滿了成熟的學者氣質。
與狂三描述中的形象截然不同,唯有那柄作為標志的杖劍依舊。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在重傷的狂三身上略微停留,帶著一絲審視,然後又看向緊張對峙的折紙、士道以及…看起來“驚慌失措”的千夏。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只是偶然路過的旁觀者。
“這里,似乎很熱鬧。”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冷靜與威嚴。
“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尋找一位…喜歡穿裙子的紳士?”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疏離,目光最終定格在狂三身上。
“很遺憾,小姐。據我所知,符合你後一個描述的人,恐怕並不多見。”
他完全無視了千夏他們三個,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被卷入事件的普通少男少女。
千夏內心松了口氣,(很好!就是這個反應!)
但表面上,她和其他人一樣,用帶著驚訝和些許好奇的目光,看著這位突然出現的、氣質非凡的“陌生”男性。
狂三金色的時鐘之眼瞬間鎖定了“瓦爾特”,臉上的笑容愈發深邃而危險,她輕輕舔去嘴角的一絲血跡。
“啊啦…終于找到您了,我親愛的…‘理之律者’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