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細魚鱗甲，邊緣處有些許破損，但這絲毫不影響青年的英武之氣，反而更襯托出一股百戰精銳的血性。
腰間交叉疊放的橫刀和短柄陌刀，其中較長的陌刀，其刀鞘幾乎要觸踫到地面。
一張長弓背于身後，箭袋內插著二十根箭矢。
光從外觀上看，就非同一般。
來人，正是莫文。
他走到黃采芍的身旁，微微點頭，隨後一言不發。
整個過程中，他看都沒看那沈杰一眼。
被青年這幅裝扮震了一下，沈杰還真沒想到，這位黃姑娘的身邊，竟有著這樣的好手。
他眉頭微皺，但下一刻，就舒緩開來，笑著看向黃采芍︰“這位便是黃姑娘等待的護衛吧？既然人齊了，咱們便出發吧？”
“麻煩沈參軍帶路。”黃采芍輕聲道。
一行人很快出發。
已是夜色，施行宵禁的街道上見不到人，一眾城衛兵舉著火把，默默跟在後頭。
最前方的，是兩架馬車。
沈杰一輛，女方士一輛，駕車的，是隨行軍士。
托黃采芍的福，莫文不用徒步，而是與其共乘一車。
按理來說，這不符合禮法，但既然是黃采芍主動提出，其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車廂內，莫文透過車體搖晃間的車簾縫隙，看向前頭火光映照下、沈杰所在的另一輛馬車，眼楮一點點眯起。
“這家伙，不對勁！”
在迷你地圖中，沈杰的標志，黃中透著淡淡的紅，似乎對他們抱有些許敵意？
“難道說，黃家以及黃采芍的到來，對此人的利益產生了影響？”
情報不足，莫文也只能做出這樣的猜測。
黃家想要落戶修水城，必然會對本地的各個勢力產生沖擊。
而官吏往往都是這些利益集團的受益人，因而對黃采芍產生敵意，倒也不難理解。
莫文目光掃過隨行的城衛兵們，心中暗道︰“問題不大。”
從標記的顏色上看，這沈杰還未對他們產生殺意。
哪怕最終他心生歹意，以自己如今的實力，加上女方士的手段，也能從容退走。
“小心些，這個沈杰，不太對。”
莫文想了想，還是低聲和女方士提了個醒。
聞言，黃采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莫文的“敏銳”，在此前的逃亡路上多次印證。
听他這麼說，雖然黃采芍沒從沈杰身上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心中還是升起了一份戒備。
一段時間後。
馬車逐漸停下。
“黃姑娘，流民聚集地到了。”
沈杰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黃采芍下意識的看了眼莫文，見他點頭，這才起身下了車，後者緊隨其後。
莫文右手按在腰間橫刀的刀柄上，目光眺望前方。
火光與月光中，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由無數棚戶、帳篷組合而成的簡陋聚集地，出現在他的眼中。
淡淡的惡臭隨風飄來，那是屎尿混雜著一種古怪焦糊的味道，讓人聞之欲嘔。
稍近些的地方，月光反射出一片枯白的皮膚，幾個人蜷縮在一起，于寒風中瑟瑟發抖。
殘破不堪的爛布衣下，可見嶙峋的瘦骨。
他們的眼神麻木呆滯，只是在注意到城衛兵的到來時，下意識的縮了縮身體，試圖讓自己更小些，不被看到。
而像他們這樣、甚至更加淒慘的人，在這片臨時聚集地中，還有很多很多……
此情此景，讓莫文不由得皺起眉頭來，心中嘆了口氣。
亂世流民啊……
曾生活在繁華安寧國度的靈魂，見到這樣的景象，怎會不心生感觸？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握著刀柄的手更用力了幾分。
莫文知道。
現在的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他拿不出那麼多的糧食去救濟流民，因此，自然不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其他人。
一旁的黃采芍看見這一幕，眼神略有暗淡，但很快就調整了過來，望向邊上的沈杰︰“還請沈參軍帶路，去那幾名特殊病患的地方看看。”
比起無能為力之事，她更願意切實的去做一些，能幫到流民的事情。
之前車隊對流民的庇護是如此，現在連夜來看病也是如此。
“……黃姑娘隨我來。”沈杰強忍抬手扇走鼻間惡臭的沖動，此等污穢之地，若非刺史大人交給他的任務，他連靠近都不想靠近。
在他的領路下，眾人朝著聚集地深處而去。
聚集地越往深處，居住的，都是更早一些來到這里的人。
一路上，能听到不少低吟聲，但更多的，是麻木的安靜——真饑餓到極點的人，只會呆呆的望著前方，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了。
甚至于，一些棚戶內的鐵鍋中，還殘留著一些不可名狀的白骨。
周圍躺著的流民，肚子鼓鼓的，臉上帶著不知是滿足、還是痛苦的微笑。
見狀，黃采芍終于忍不住問道︰“沈參軍，張伯伯與我說過，他多行賑濟之事，為何這里……”
“易子相食”四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
沈杰搖頭苦笑︰“黃姑娘，您知道如今的修水城外，聚集了多少流民嗎？”
“真要讓每個人吃飽，哪怕將修水城的糧食全部搬空，也堅持不了多久。”
“眼下這般，已是刺史大人竭力後的結果了，若不然，這里只會看到一片白骨。”
黃采芍沉默了，莫文也無言以對。
這時，不遠處有腳步聲響起。
是兩個黑衣服打扮的人，正一前一後，抬著一長條狀的麻袋。
他們健壯的體型，與周圍的流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嗚嗚……嗚嗚……”
微弱的嗚咽聲，從麻袋聲中傳來。
“你們是誰！在干什麼！”
心情壓抑的女方士見狀，厲喝道。
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兩個黑衣人一跳。
他們轉頭看來，見到一眾城衛軍，當即嚇得麻袋都不要了，轉頭就跑。
“你們！”
女方士正欲說些什麼，就見掉落在地的麻袋口細繩繃斷，幾道身體滑了出來。
莫文凝眸看去。
其中兩個，應是大人，但渾身焦黑如炭，似是死前承受了某種非人的灼燒之刑。
另一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渾身血跡斑斑，似乎還活著，嘴里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吟︰
“不……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娘親……放過爹爹……放過哥哥……我們不要去那里……不要……”
莫文愣住了。
下一刻，他的耳旁，響起了女方士怒極反笑的傳音︰
“蒼生為柴，暖我壽數……呵呵，呵呵呵呵，是那些非人的畜牲！”
“莫先生，還請出手，將逃跑的那兩個畜牲留下！”
莫文聞言，二話不說，彎弓搭箭，下一刻，箭矢飛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