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听了老李的話,也更加確信自己的安排沒有錯。
去蜀中買鹽的事情難在路途艱險,老姚做事踏實細致謹慎周密,武功又十分超群,讓他去蜀中最合適不過;去宜陽路途不遠,但他們沒有那麼多錢,幾乎是只靠一張嘴去買。老李為人圓滑,嘴巴靈巧,最是適合這樣的事情。
倘若老姚那邊二十天回不來,沒有那麼多錢給賣鐵的販子結尾款,大概也只有老李這樣的人精能安撫這幫賣鐵的販子了。
賣鐵的販子手里握著大量的精鐵,宜陽造武器的歷史又悠久,他們手里必然有不少神兵利器。倘若不細心安撫,難保不會出什麼事情。
棠姬同老姚和老李商量好事情,離開之間又將密室中的東西全都清理一遍。
“老板娘,你看這是什麼?”老李在眾多竹簡絲帛中刨了半天,又掏出了一個寶貝。
棠姬接過來看了看,竟然是在井鹽中添加熬煮過的硝石、膽礬,增加鹽的鮮味好冒充海鹽,提高井鹽價格的辦法。
老李指著帛書上的字跡給棠姬看,又道︰“硝石不是術士煉丹的東西嗎?還有這膽礬,鐵匠鋪里冶鐵的時候也老用到,都不是什麼稀罕物。高誡將辦法寫的這樣詳細,我覺得我們可以學一下,興許二十多天後也能幫我們的井鹽賣個高價呢!”
棠姬猶豫了一下︰“可這些煉丹、冶鐵用的東西,人吃了真的沒問題嗎?”
老李對此不以為意︰“那有什麼?反正咱們家還留著幾十斤鹽,夠我們和整個酒肆的客人吃三個多月了。只要人不是在我們的酒肆出的毛病,官府查也查不到我們頭上。”
“……”
棠姬面色沉重,半晌沒再開口。
旁邊的老姚察覺氣氛突然冷了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棠姬和老李的神色,也猜到了緣由。
老李視雍國人為寇仇,別說在他們吃的鹽中放硝石和膽礬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恨不得在里面放砒霜和鶴頂紅。
可棠姬心地實在軟善,大概率是看不慣這樣的事情的。否則她也不會在河畔村舍命救阿桃,更不會因為炸涇洛之渠的事情跟阿木較勁這麼久。
不過眼下情況不太一樣了。
雍國和韓國正在交戰,棠姬已經答應幫阿木炸涇洛之渠了,此時再反對老李傷害雍國人的提議,豈不是背棄母國?
老姚是早就亡國的人,這些年以奴隸的身份輾轉楚、韓、雍等國,他很理解老李心中對雍國人的憤恨,也明白老李對韓國的赤膽忠心;但是真正置身絕境,他還是希望能多有幾個像棠姬這樣無論如何都堅持原則,不願對普通人大開殺戒的正常人。
只是他這樣一個異國出身的人,心里無論怎麼想都沒有用。
倘若他真的在此刻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大概率又要被老李罵“養不熟的白眼狼”,指責他吃里扒外、多管閑事。
他同老李相識十幾年,以往也算兄友弟恭,可最近他們已經因為國別的事情爭吵了無數次。他很清楚這事情吵不出什麼結果,他也累了,不想再吵了。
“李哥,我有一個辦法。”老姚站出來說了兩句,語氣十分謙卑。
事實上老姚是要比老李大兩歲的,但是他因為異國人的身份,在人前一向謙卑。除了偶爾跟老李斗嘴吵架,其他的時候都是以弟弟的身份自居。
老李這兩日正生老姚的氣,原本是不打算听他講話的,但是听到“哥”這個稱謂,最後還是忍下脾氣,耐著性子听老姚繼續講。
“你說的煮硝石跟膽礬的方案固然好,但是這東西價格高,咱們實在沒有必要在這方面花費太多的錢。我經常在廚房打轉,我知道,在鹽上稍微噴一點稀釋過的魚露或者蝦醬汁液,也可以讓鹽有淡淡的鮮味。這多省錢啊!
我知道你想將這全雍國的人都弄死,但是就靠鹽里面放這點硝石和膽礬也不頂事,我覺得眼下咱們缺錢,還是以省錢為主。等鹽的事情都搞定了,我們另外買毒藥、炸藥對付雍國人都更方便些,你說是不是……”
老李被老姚說服,終于丟下了那熬制硝石和膽礬的秘方。
棠姬終于躲過這難關,也松了一口氣。
自打高誡去世之後,別院里的佣人拿不到月錢,就偷光了別院里的東西跑光了。房子在深山老林里,也沒個人看守,棠姬很擔心這密室里剩下的星系被下一波來偷東西的賊拿走,但是入口的石磚被她撬碎半截,這個密室也很難再掩藏了。
離開此處之前,棠姬決定將這密室里的所有絲帛和竹簡燒掉,不留下任何文字痕跡。
老姚和老李先背著幾袋子金銀財寶上了地面,棠姬拎著蠟燭,用絹書引火,打算將剩下來的所有櫃子和錦盒通通燒掉。
這樣一來,即便後面還有人進這密室,大概也只以為是個失了火的地窖。
火燒一半,她又抓了一沓寫滿字的絲帛打算往火里扔,沒想到一抬手才發現這竟然是高誡的遺書。
她又翻了翻下面的絲帛,這遺書竟然有十幾份。看日期,好像自從高誡來著長安城之後每年都會寫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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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高誡殞命于渭水之濱後,棠姬曾幫他代寫過一封遺書送回韓國。棠姬寫的那封遺書同這些遺書除了字跡相仿之外,內容迥然不同。
棠姬幫他寫的那封遺書慷慨激昂、高風亮節,對君王忠,對父母孝,對妻妾愛,對子女慈,對朋友義……她為了編好這封遺書,差不多將她這輩子听說過的好詞都寫上了。
高誡親筆寫的這幾封遺書卻不是這樣。
他的遺書全都是寫給他母親的,內容像流水賬簿子,寫的都是些單調無聊的事情,偶爾會吹個牛,說自己的差事辦得多麼漂亮,為韓國和大王立下了多大的功勞。但是大多時候流露出的都是緊張和恐懼的情緒。
想來也是,他若不恐懼,也不會特地花時間來長篇大論的寫遺書。
可能是因為他最後也覺得這幾分遺書寫的不夠體面,所以直到他死也沒有將這些遺書交給什麼他信任的人,預備在他去世之後寄回新鄭。
棠姬此時方才有些懂得高誡之前為何總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了。
他大概是做好了自己隨時會死的準備,所以每天縱情享樂,希望自己可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沒有什麼遺憾。
老姚和老李在密室外面等了半天始終不見棠姬出來,眼看密室的通道外已經飄出了濃煙,他們兩個都有些擔心棠姬的狀況了。
“老板娘,你沒事吧?要不要我下去幫你?”老李大聲喊道。
“我沒事!這就上來。”
棠姬扯著嗓子應了一聲,剛想把手里的遺書都扔進大火之中,可是最後還是收回了手,將這些布帛疊好,全都塞到了自己胸口的衣襟里。
雖然這些遺書上的高誡都不夠體面;雖然眼下韓國已經到了滅國的關頭,這遺書可能永遠寄不出去,高誡的母親可能永遠都收不到。但她還是想幫高誡留著,想著將來但凡有一線希望,能讓他的母親看到兒子最後想對母親說的話。
棠姬有一瞬間都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學著高誡寫封遺書,等自己哪一天悄無聲息的沒了,也可以留下幾句沒說完的話,給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生命中稍微重要一些的人好像都死的差不多了,就連自小疼愛她的老娘也在半年前仙逝了。
她即便是寫好遺書,又能留給誰呢?
算了,還是不寫了。
她正沮喪,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阿木之前跟她說過的那位“韓姬夫人”。
倘若老天賞臉,她能在此生結束之前進一趟雍王宮,去見一次韓姬,那確實是此生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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