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就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至于你……”
陸九淵的視線重新鎖定葉雪,那種冷漠目光讓葉雪如墜冰窟,滿腔的憤怒仿佛都被這極致的冰冷凍結。
“我給你的那一次機會,在你離開鐵索懸崖時,就已經用完了。”
“交易已清,互不相欠。”
他手腕一震,孤鴻劍發出一聲低沉嗡鳴,劍身上殘留的水珠和最後一絲微不可察的血色被震散。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葉雪心髒驟然緊縮的動作——他緩緩抬起左手,探入懷中。
葉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只手。
她知道他懷里的手絹,知道那是他每次殺人後那優雅又冷酷的擦拭動作。
那似乎是他宣告終結的儀式。
陸九淵的手在懷中摸索了一下,指尖觸及的,是觸感細膩、繡著針劍九字御賜徽記的絲絹。
他動作微微一頓,下一刻,他的手抽了出來。
指間捏著的是一方最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白色棉布手絹,
輕輕的擦拭過劍身,優雅永不過時!
葉雪呆呆地看著這一幕,臉上的悲憤、控訴、恨意,如同被重錘擊碎的冰面,寸寸龜裂、剝落,只剩下一種徹骨的、空洞的寒冷。
她身體里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雙腿一軟,踉蹌著後退一步,差點跌坐在妹妹身邊的泥濘里。
原來……如此。
她終于明白了。
什麼“干淨”、“價值千金”,什麼“給一次機會”……
都不過是這個冷酷劍客基于某種她無法理解的、高高在上的原則,施舍出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寬容”。
這種寬容,脆弱得像清晨的露珠,一次陽光照射便會蒸發殆盡。
她自以為的特殊,她那些隱秘的心思和期冀,在對方眼中,恐怕與柳青青那赤裸的誘惑、葉靈那幼稚的偷襲,本質上並無區別
都是可以隨手拂去、或者一劍斬斷的塵埃。
她在他心里,從未真正有過位置。
所謂的交易,真的是交易,所謂的機會,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呵……呵呵……”
葉雪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淒涼,混在沙沙的雨聲里,令人心悸。
“原來如此!”
雨,更冷了。
葉雪低低的、破碎的笑聲在雨幕中飄蕩,像被風吹散的紙灰。
她輕輕放下懷中妹妹尚有余溫卻已失去生機的軀體,動作溫柔得像放下易碎的琉璃。
然後,起身按劍!
雨水沖刷著她蒼白的臉,洗去了淚痕,也洗去了最後一絲猶豫和偽裝。
她看著陸九淵,看著這個她曾妄圖靠近、妄圖理解、妄圖克制的男人。
他的身影依舊挺拔孤絕,如同矗立在雨中的一柄青鋒寶劍,不為任何外物所動,包括她的恨,她的怨,她的絕望。
交易已清,互不相欠。
機會用完,塵埃落定。
她懂了。
從一開始,她就錯了。
錯的離譜。
他不是西門吹雪,她也不是孫秀青。
情愛之于他,是比這漫天雨水更虛無的東西。
她的靠近,她的算計,她的所謂“克制”,在他眼中,不過是飛蛾撲火般的可笑掙扎。
現在,火,該熄滅了!用血來澆滅。
沒有怒吼,沒有質問。葉雪只是緩緩抬起了手。
她的動作很慢,
雨水順著她縴細的手腕流淌,浸濕了她寬大的袖口。
陸九淵依舊靜靜地看著她,握劍的手穩定如磐石。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死寂的光,也看到了那目光下洶涌的、最終爆發的殺意。
他沒有催促,也沒有戒備的姿勢改變,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個必然到來的結局。
“錚——!”
一聲尖銳的、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金屬摩擦聲驟然響起!
葉雪寬大的紅袖之中,一道寒光如同蟄伏已久的毒龍,瞬間破袖而出!
拔劍斬!
劍光如匹練,帶著葉雪全部的生命力、全部的恨意、全部的絕望,凝聚成一斬,直斬陸九淵的脖頸!
這一劍,沒有花哨,沒有後招,只有最純粹、最極致的速度與力量!
是她燃燒生命發出的最後光華!
是她作為幽靈山莊成員,作為老刀把子的女兒,葉孤鴻的妹妹,作為葉靈的姐姐,最後的尊嚴與歸宿!
屈指一彈,
“嗡——!”
孤鴻劍的鳴響,低沉而肅殺,仿佛來自九幽的回響!
陸九淵動了。
他的動作,比葉雪那凝聚畢生功力的一劍更快!
快得超越了她視覺的捕捉!
沒有閃避,沒有格擋,只有一道清冷孤絕的劍光,如同劃破天空的第一縷光,驟然亮起!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利刃割裂血肉的聲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葉雪前沖的身形猛地頓住。
她低下頭。
心口的位置,大紅色衣衫之上,暈開了一朵小小的、迅速擴大的紅梅。
沒有劇痛,只有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迅速蔓延開來,瞬間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氣。
手中的寶劍“當啷”一聲掉落在泥水里,濺起渾濁的水花。
陸九淵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遙。
孤鴻劍斜斜垂下,劍尖一滴殷紅的血珠,在雨水的沖刷下迅速消散。
他側對著她,沒有看她倒下的樣子,目光似乎穿透了茫茫雨幕,看向了武當山的方向。
葉雪的身體晃了晃,如同被風吹折的花枝,緩緩地向後倒去。
“噗通。”
她重重地摔在泥濘中,就在妹妹葉靈的身邊。
雨水混合著泥漿,迅速浸染了她那身火紅的衣裙,那曾經張揚的紅色,此刻顯得如此黯淡、淒涼。
視野開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來。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
她側過頭,最後看了一眼身邊妹妹蒼白冰冷的臉。
然後,她的目光艱難地移向那個天青色的背影。
他還是那樣站著,孤高,清冷,仿佛這世間的一切生死愛恨,都與他無關。
一絲極其復雜的神色在她渙散的瞳孔中閃過。
是恨?是怨?是悔?是……釋然?
“呵……”一聲微弱得幾乎听不見的嘆息,從她失去血色的唇間溢出,瞬間被雨聲吞沒。
她終究沒能成為孫秀青。
他終究還是那個……縹緲孤鴻影!
也好。
這樣……也好……
葉雪的眼睫,如同沾濕的蝶翼,輕輕顫動了一下,終于緩緩闔上。
雨,依舊沙沙地下著。
官道旁的老槐樹下,一白、一紅、一素三具逐漸冰冷的軀體,倒在泥濘里,無聲地訴說著江湖的殘酷與冰冷。
陸九淵終于緩緩轉過身。
他走到葉雪身邊,低頭看著那張被雨水沖刷得異常蒼白的年輕臉龐。
那雙曾充滿野性的眼楮,此刻永遠地閉上了。
他沉默片刻。
然後,他再次探手入懷。
這一次,他拿出的是一方觸感細膩、繡著“針劍九字”御賜徽記的絲絹。
將劍上的血液擦盡,輕輕覆在了葉雪的臉上,遮住了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眼楮。
“你本不必死。”
低沉的聲音,如同自語,這是一聲無人能解的嘆息,消散在無邊的雨幕之中。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尸體一眼。
天青色的身影邁開腳步,踏過泥濘,繼續向著武當的方向,大步前行。
“冷雨打疏萍,驛路人初靜。
斬盡芳華不肯留,袖里劍光冷。
恨起卻無憑,怨盡無人省。
劍落塵泥血未稀,孤似雲中影。”
“抓緊收尸!”
“隊長,這里有個蓋錦帕的!”
“錦帕?是御賜錦帕,死的這個身份不一般!換厚木棺材!厚葬!”
幾個錦衣衛在陸九淵走後,匆匆忙忙的進行收尸收尾。
“都是女人,還都是漂亮女人…二爺他…”
“閉嘴,想死你自己滾一邊死去,別連累我們。”小旗官怒喝︰
“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你自己心里沒數麼?”
“是是是……”開口說錯話的男子連連點頭,不敢反駁半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