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外三十里,官道旁的老槐樹下。
陸九淵抱劍而立,青衫在暮色中微微飄動。
"九爺,前面五十里就是太原城了。"
老余牽著兩匹馬走過來,臉上帶著幾分疲憊,"咱們是連夜悄悄進城,還是先在城外歇一晚?"
陸九淵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官道旁一塊不起眼的石頭上。
石頭上刻著一個符號——三橫一豎,像是隨意劃出的痕跡。
老余順著目光看去︰“九爺,是咱們的信號,您且住,我去看看。”
老余到那記號旁邊轉了兩圈,然後摸出來一個竹筒,又從竹筒里掏出來一個紙條。
看完之後,又裝回竹筒,放回原地。
“九爺,是三天前的消息,獨孤美在太原城出現,居住在大同客棧。
不多三天過去,怕已經不準。”
“你先騎馬進城,收攏一下他的消息?”陸九淵點點頭。
“不用管我,我能照顧自己。”
“九爺您保重,前邊有義莊能休息!屬下先走一步。”余千戶率先離開。
推門進入義莊,只見里面已經有人,是一個一身白衣,臉色蒼白,身上散發著寒氣的人。
乍一看,還以為是西門吹雪到了,再細看,就會發現此人比西門吹雪年輕許多。
西門吹雪三十余歲,這青年也就是二十出頭。
“葉孤鴻?”
“你知道我?”葉孤鴻看著陸九淵,表情略帶一點兒驚訝,接著又變成面癱模樣。
“听說過你,一個樣樣都模仿西門吹雪的青年劍客。
你這模樣,跟西門吹雪有七分相似了!”陸九淵笑著說道︰
“你見過西門吹雪?”
“見過!”
“那可曾見過他的劍?”
“也見過!”
刷,一道寒光出鞘,一道身影瞬間從陸九淵身邊錯身而過。
“他的劍,比起我的劍如何?”收劍入鞘,葉孤鴻站在義莊門口,孤傲的說道︰
“葉孤鴻,武當俗家弟子,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堂弟,據說葉孤城指點過你的劍法。
如今一看,你的劍中也有葉孤城天外飛仙的兩成味道。”陸九淵笑著說道。
“你還見過天外飛仙?”
“見過!”
“這世上見過西門吹雪劍法的人不少,見過葉孤城劍法的也不少。
同時見過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劍法的少之又少。
你究竟是誰?”葉孤鴻的臉色嚴肅起來,定定的看著陸九淵。
“我是誰?”陸九淵緩緩抬起右手,輕輕撫過膝上孤鴻劍的布囊,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女人的肌膚。
“西門吹雪的劍,是求道的孤寒。葉孤城的劍,是俯瞰眾生的縹緲。
至于我……”陸九淵的手指在布囊上停住,微微屈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握住那柄飲血無數的怪劍。
“我的劍,只用來送人去見鬼。”
他抬起頭,那雙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幽深的眸子,直視葉孤鴻︰
“所以,他們都叫我……”
陸九淵的聲音停頓了一瞬,義莊內落針可聞,連蟲鳴都消失了。
“……劍聖。”
“陸九淵。”
“劍鬼……陸九淵……”葉孤鴻的聲音有些干澀沙啞。
這個名字在江湖上代表的意義,比西門吹雪更令人膽寒。
西門吹雪是劍神,是孤高的象征,而劍鬼……是純粹的死神,是尸山血海的代名詞!
他劍下,極少有活口!動輒滅人滿門!天禽門、蜀中唐門,北方黑虎堂,都是受害者。
“原來是你……”葉孤鴻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難怪能同時見過他們的劍,還能活著品評。”
“劍聖,我的劍,比起西門吹雪來如何?他的劍快還是我的劍快?”
“螢火豈能與皓月爭輝!”陸九淵搖搖頭︰“你能模仿他的樣子,模仿他的衣著動作,模仿他的冷,卻無法模仿他的劍,更無法模仿他的孤獨。”
“西門吹雪的劍,是繁華落盡的孤獨與落寞,西門吹雪殺人,是寂寞,吹的是雪,不是血。
而你,仿的拙劣,眼神中充滿著狂熱和嗜血,你的劍殺人,是狂熱,吹的是血,不是雪!”
這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葉孤鴻的心里。
他一直以來的信念和努力,在對方口中變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憤和戾氣猛地竄上心頭。
字字誅心!
“住口!劍才是根本,殺人才是根本!”
葉孤鴻眼中血絲隱現,一股暴戾的劍氣不受控制地從他身上迸發,吹得他白衣獵獵作響︰
“我的劍道,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劍鬼又如何?你的劍名孤鴻,我亦名孤鴻,你的劍與我有緣,合該為我所用。
今日我便要看看,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劍快!”
話音未落,葉孤鴻的身影再次動了!
這一次,他再無保留,將心中所有的憤懣與戾氣盡數灌注于劍中!
劍光暴漲!
剎那間,義莊內仿佛出現了數個葉孤鴻的身影,白衣飄飄,劍光如練,帶著決絕的殺意,刺向盤坐在地的陸九淵!
劍氣縱橫,將地上的枯葉塵土卷起,形成一片迷蒙的煙幕。
面對這鋪天蓋地、虛實難辨的劍影,陸九淵的眼神依舊沒有絲毫波瀾。
他甚至沒有起身。
就在那數道致命的劍影即將刺中他身體的前一剎那——
“嗡!”
一聲低沉如龍吟的劍鳴驟然響起!
陸九淵膝上的孤鴻劍,連帶著布囊,猛地向上彈起!
陸九淵甚至沒有拔劍,只是抓著劍囊,向前一遞。
沒有炫目的光芒,沒有呼嘯的勁風。
只有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寒意和一種萬物凋零、生機斷絕的殺意,以陸九淵為中心,瞬間彌漫了整個義莊。
葉孤鴻那引以為傲、凝聚了全身憤懣與戾氣的劍光,如同投入沸湯的殘雪,無聲無息地消融、潰散!
“噗!”
葉孤鴻如遭重錘猛擊,胸口劇痛,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
他凝聚的所有氣勢、所有的殺意、所有的劍影,在那股殺戮劍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那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義莊腐朽的木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木屑紛飛,他滑落在地,掙扎著想抬起頭,卻只覺得全身骨頭仿佛都碎了,丹田內氣一片混亂,提不起半分力氣。
他手中的劍,“ 當”一聲掉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
一招!
僅僅是一指彈劍,抬手一遞而已。
葉孤鴻眼中的狂熱和戾氣被無邊的驚駭與茫然取代。
他引以為傲的快劍,他模仿了無數遍的孤高劍意,在真正的劍鬼面前,竟如孩童戲耍般可笑。
而與他齊名的劍神,又是怎樣的恐怖?
那種碾壓性的差距,讓他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