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聞听得張楸葳口述這半篇玄機,柳洞清卻絲毫沒有收獲最大造化的欣喜。
    他只看到了一道遮掩的帷幕在自己的眼前被掀開,繼而所展現出來的一道令人絕望的鴻溝。
    一道將世家子弟和尋常修士割裂開來的鴻溝。
    而在這道鴻溝的彼岸,則是世家同氣連枝構建成的繁華而綺麗的修行世界。
    那里沒有屬于尋常修士的位置。
    不。
    或許也有。
    柳洞清不禁想道,對于七光咒法秘辛的刻意遮掩,對于七光咒法功訣兌換的強行收緊,這些諸世家所刻意營造出來的底蘊差距。
    僅僅只是為了在某一關頭上,爭位的先後與早晚嗎?
    他們所看重的,僅僅只是大道爭鋒路上先走幾步,率先清掃干淨前路上的資糧嗎?
    不!
    爭位不僅僅涉及勝負!
    有時候半步路的領先,就足夠讓這些世家弟子,反過頭來,將曾經並駕齊驅的尋常天才修士,強行鎮壓,收歸成道奴!
    將別人的天資稟賦,以此轉化成為自己的底蘊!
    越是天驕妖孽,其人的身旁便越是沒有庸人在。
    就像是昔日柳洞清也是用這樣的方式,判斷那煉氣六層的平庸道奴背後站著的是還未爭位成功的趙師兄,而非是蔣小七的對手。
    就像是如今張楸葳還未爭位成功,就已經依循著世家子弟的本能,開始對柳洞清產生了覬覦一樣。
    這些離峰的世家天驕,他們身旁的那些天資驚艷的道奴,大抵都是這樣來的!
    沒有歡喜。
    這一刻,閃瞬間意識到這樣本質的柳洞清,只覺得心中泛起了徹骨的寒意。
    他仿佛意識到,自己方才勉強掙脫了侯管事所構築的牢籠之後,即將走入一個由更多、更老辣的“侯管事”們所構築的養蠱場。
    今日得張楸葳口述玄機,勉強超出了尋常天驕修士半步路,可之後呢?自己還能再破這世家同氣連枝構築成的養蠱牢籠嗎?
    電光石火間,海量的念頭瘋狂的翻涌,又相繼被身持正念的柳洞清所鎮壓。
    他甚至朝張楸葳展露出了一個因聞听玄機而“與有榮焉”的興奮表情。
    更是在張楸葳的注視之下,眼珠一轉,像是更進一步思量到了什麼一樣,急不可耐的開口追問道。
    “敢問師姐,七光赤橙黃綠青藍紫相繼連綴,師姐本是小赤光咒修士,現今又兼修著小綠光咒。
    可見這七光兼修之間,並無甚說法?
    還是有甚師弟所未知的門道在?”
    聞言,張楸葳笑的更是意味深長。
    “師弟,半篇玄機已經口述完畢,看在你我緣法的份上,我只多回答你一個問題,你確定要問這個?”
    柳洞清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就問這個!”
    于是,張楸葳說道。
    “七光同出一源,本大日天光七分而已,因故七光之間,並無甚彼此生息的道理,我是因為昔日無意間得了那小綠光咒一脈的古丹方,這才決意兼修此道。”
    話說到此處,張楸葳臉上的去意已生。
    她最後凝視了柳洞清一眼,這一刻,仿佛此番逢面以來全部的種種都又一起涌上了張楸葳的心頭。
    從侍弄翠雲果藥性的意外再到那渾圓離火丹的不可思議。
    終于,張楸葳還是又開口說道。
    “接下來的風波,我許你先顧及自己的性命安危,若無必勝的把握,可以用一場敗落來換取你自己的性命存留。
    彼時,不論你是傷的還是殘的,只要還能動得了本命燭焰,上升嵐道院來,師姐我依舊收留你。
    當然……
    若你果真有我不知道的好本事,剛剛的話就當我沒說。
    但若你日後苦求兼修二法的門徑而不得……
    彼時,師姐仍願意收留你,到時候,拿一部七光咒法,來做師弟你的見面禮!
    人一輩子能用段緣法換來的機會不會很多。
    師弟,好好想想吧。”
    話音落下時,張楸葳徹底偏轉過了身去。
    她不再言語些什麼,直面著離峰的方向,一枚赤紅玉佩從她手腕上垂落下來的頃刻間,洶洶赤焰將她的身形包裹。
    轟——
    登時間。
    那天火拔地而起,恍如張楸葳來時一般,拖拽著一道尾焰,直直往升嵐道院的方向騰飛而去。
    只是這一次,在柳洞清的注視之下,多了三分法力的熾盛,卻再沒了甚天威與懼意。
    直至那團赤焰消失在了柳洞清的視野盡頭。
    他仍舊佇立在原地,仿佛在沉浸式的思量著什麼。
    ‘今日奉上翠雲果,張楸葳直接以天火之姿從升嵐道院垂降下來,這樣大的反應,換做我是趙師兄,也該確定要出手了吧?’
    ‘風雨已至。’
    ‘風雨已至吶……’
    是日。
    夜已極深。
    山陽道院原本狹長的山路上,忽然間從陰影里走出來一少年身影。
    皎潔月華灑落,襯托著他身形的挺拔,更照出了他臉上的桀驁與不羈。
    仿佛這個人不是行走在深夜的山路上,而是行走在自家的廳堂之中,行走在萬眾矚目之下。
    而在他行走的方向盡頭,則是柳洞清那小小院落的輪廓。
    瞧見了目標,這少年仍舊不疾不徐的緩步走著。
    近了,又近了些。
    直至少年能夠借著月華,真切的看清楚那小院細節真容的時候,他的身形方才猛地一頓。
    倨傲的臉上也展露出意外的表情。
    “咦?”
    而在他的注視之下。
    那本該緊閉的小院大門,此刻卻大敞大開。
    而在院落的最中心處。
    柳洞清將臥房內唯一的一把木椅搬到了院里來,此刻正慵懶的倚靠在木椅上,似是靜靜地看著少年走來的身影,已經很久很久。
    “柳某等人的時候最沒耐心煩,我在這兒干坐了好久,道友若是再不來,我都要回屋睡覺去了。”
    聞言,少年冷冷一笑。
    “或許,等會兒你就會後悔,自己沒能夠在睡夢中直接死去!
    來的時候,表兄還叫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一次真正投效正途的機會。
    看你這樣子,我無需費嘴饒舌了。”
    話音落下時,柳洞清往前探了探身子。
    “表兄?趙師兄是你——?”
    少年一甩袖袍。
    “你也配喊師兄?
    沒錯,那正是我的表兄!
    他說山陽道院出了變數,巧了正有我在族內清修,尚還不在內外門弟子之列,便請我來正本清源。
    來時我听得不甚仔細,或許你有這樣那樣的能耐。
    可這些于我等眼中都不值得什麼。
    倒是能死在我的手里,便足夠你在黃泉路上多夸耀兩句了。”
    說著,少年往前邁了一步。
    “離峰丙火道,七罡天虹一派,方靖!”
    于此同時,柳洞清已經起身,緩步走出了庭院大門,繼而啞然一笑。
    “我……我倒是還沒入門徑呢,算不得哪邊,現今只好自成一派。
    好罷——
    離峰丙火道,專與孽畜打架一派,柳洞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