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楸葳的目光平靜。
可大概是《小念頭元爐養火術》早已經修行得極其深刻的緣故,柳洞清總覺得她那平和的眼波之下,蘊含著某種七情劇烈翻滾,好像是念頭被煮沸開來的熾烈與滾燙。
柳洞清的心神隨之猛地一個悸動,于泥丸紫府之內造成的波動,甚至還要超過剛剛那一閃瞬間的無聲息斗法。
‘壞了,下藥下太猛了嗎這是?’
可電光石火之間,已經不容許柳洞清再如此沉默下去。
于是,他像是沒有听出張楸葳的言外之意一般,只是呆呆地一笑。
“師姐,弟子就在這山陽道院里面,一面好生幫你侍弄著翠雲果,一面認真修行,還希冀著有朝一日能晉入升嵐道院呢……
跟你走?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聞言,張楸葳怔了怔。
她仍舊在凝視著柳洞清看,但是柳洞清能夠意識到,那一雙明眸深處的七情翻涌開始一點點地平復下來。
但是那熾烈的溫度卻似乎沒有分毫的消減。
她止住了某種難以遏制的沖動,但是卻並不曾減少對柳洞清的“興趣”。
“此前侯師兄說你七情入焰窺見了門徑,我當時還半信半疑,如今看,哪里是窺見了門徑這麼簡單,我所創的小念頭功訣,你分明已經修行出了火候!
好才情,真真是好才情!
剛剛拿翠雲果煉出寶丹來的時候,我還思量著,若你有這等才華,在離峰許是埋沒了,震峰、坎峰才是你真正的好去處。
可如今看,你這天資渾厚而多元,若能走得通,以水木奉離火,在丙火道也未必會埋沒你。”
柳洞清心里明白。
不論是剛剛以天火之狀降世的時候,還是凝視著自己開口相邀的時候,張楸葳都在運用著更高明的天光惑神的法門。
自己能夠接連抗下,哪怕沒有切實的出手,卻也已經展露出了自身修行的部分本源底蘊。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事便是這點底蘊的展露,終究讓張楸葳熄去了心中瞬間燃起的“欲念”,徹底打消了要強行將柳洞清收歸為道奴的想法,而是相對而言更為正視柳洞清。
但壞處則是,恐怕此後張楸葳對柳洞清的這點“覬覦”,將不會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暫時想法,而是會反向根植在自己的心神之中。
待得這一點覬覦念頭不斷地生根發芽。
當其破土而出,當其演變成參天大樹的時候。
或許張楸葳就要“軟的不行來硬的”了。
一面沉吟思量著,柳洞清一面笑著拱了拱手。
“師弟覺得離峰就挺好的,丙火道的七情入焰之法也甚為精妙,再者說來,倘若師弟拜入的是震峰、坎峰二脈,又哪里還會有如今襄助師姐爭位的緣法呢?”
這是恭維,卻也是無聲息的提醒。
如今尚還在爭位之中呢,最好不要對自己的“底蘊”進行不必要的逼迫,以免節外生枝,再生許多不必要的波折變化。
果然。
話音落下,張楸葳眼波中最後一點焰光卷動的七情波瀾徹底煙消雲散去。
她偏頭看了眼已經翻整好的土田,又重新看向柳洞清這兒,再開口時,甚至像是在為自己剛剛的一切所作所為找補一樣。
“自然,這份緣法自然是極好的,師弟很盡心盡力。
而且……說句老實話,師弟侍弄的新版翠雲果的藥力之精妙與溫和,實在超乎了師姐我的想象。
正因為它太好了,才使得我關心則亂,唯恐你在爭位的風波里出現些不必要的差池。
想著你若是隨我去了升嵐道院,由我庇護你周全,才更穩妥些。
可你既然不願意,這等事便從來沒有強人所難的道理。
只是這樣一來,如何應對趙師兄對你的出手,變成了當下緊要的事情。
早知道你能將靈材侍弄的這麼好,我那日便不該將你拖入爭位的漩渦中來。”
張楸葳肉眼可見的有些後悔了。
電光石火間,柳洞清心中念頭微轉,繼而順勢展露出一個愁苦的表情來。
“可是事已至此……”
聞言,張楸葳同樣感慨。
“是啊,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該直面的總歸要直面。”
說話間,張楸葳再度仔細端詳著柳洞清,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一樣,旋即又繼續說道。
“這當口,我臨時再傳你些別的功訣,也都是為時已晚,遠水解不了近渴。
既然你小念頭一訣已經修行出了火候……
我這兒還有一部《錦織羅天垂威法》道書,算是半為輔道功訣,半為殺伐咒術。
內煉來用,可以正念作毫毛細針,將一團亂麻的雜念,剝離驅逐開七情各種,是純化諸念,調理身心的法子。
若是修得更深入些,我七情入焰一脈,還有七道情念法陣,彼時可以借助此法,用諸情念作絲線,以法陣織成羅網,養在本源之中。
則身持燭焰,而心念為捻。
而外施來用,則天光之中諸念的穿透性更為強烈,用到極處,則如萬把鋼針直扎心脈一般,以己身之七情攪動對方心神。
有些先輩施法狠辣的,往往對手形體俱全,可天光洞照之下,早已經魂魄散盡。”
說話間,張楸葳手腕在袖袍之中一翻,便將一部更厚重些的道書遞到了柳洞清的面前來。
早在聞听張楸葳介紹的時候,柳洞清的心神之中便已經滿是火熱。
他剛剛賣苦,為的就是能多從張楸葳的手中多得些實利來。
這《錦織羅天垂威法》雖然並非是內煉實修的功訣,但是如今的柳洞清不缺修行功訣,實則恰恰正缺乏這等對七情入焰之法,對天光惑神之法,系統性闡述運用之妙的道書。
他得此法,已然可以稱之為如虎添翼。
而與此同時,柳洞清心神之中諸般念頭仍舊在瘋狂運轉,對于此刻的情景,對于此後的境遇,進行著種種窮極心力的思索。
當某一道線在電光石火之間徹底串聯起來的剎那。
柳洞清心中定下了謀劃來。
他一面伸手接過道書,一面露出感動且汗顏的表情。
“早先便說,翠雲果的事情不再給師弟賞賜,偏生今日又得師姐厚愛。
如此種種,實在讓師弟我受之有愧。
說到底,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柳某也不過是在這些靈材的侍弄上,有些發自本能的天份罷了,實難再說到底幫上了師姐多少……”
這番話里的話頭,柳洞清實在說的有些明顯了些。
原本。
她此番興起而至,想要收服柳洞清未果,此刻舍出一部道書,已經有些興盡而去的意思了。
去意剛生,此刻聞听得柳洞清所言,果然教她聯想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于是。
原本已經偏頭看向別處的張楸葳,忽地又開口問道。
“說起侍弄靈材的天份,此前我給了你一份丹方,听管家說你還去過幾次坊市購買靈材,可參詳出什麼來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