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洞清將侯管事的話听到了心里去,還是從最一開始那句“道你是長進了,可需得繼續長進的地方還多呢”起的頭。
他甚是知曉,自己如今這般心性,半是來自于近四年外門生活的磨礪,半是來自于自己師法的侯管事。
但即便如此,柳洞清所能夠做到的,也僅僅只是對于自己一舉一動,對于自己所遭遇事情的謹小慎微態度。
這等“嚴謹”的生活風格,或許已經冠絕整個山陽道院的諸外門弟子。
甚至窮極心力之下,在智斗上能佔張師姐這等世家子弟的便宜。
可是他深知自己的道行離著侯管事還遠。
他有一點遠不如侯管事,那就是過于漫長的聖教生存的經驗,對于升嵐道院諸內門弟子、諸世家出身子弟,乃至于是離峰更高處諸修,他們心念思緒的揣摩。
這不是足夠謹慎和窮極足夠多的心力,就能夠彌補的差距。
有些經驗欠缺了,便注定無法做到像侯管事這樣的游刃有余。
柳洞清捫心自問,換做是自己往升嵐道院去求賞,只怕根本不會有如今這樣的收獲。
也正是因此。
剛剛最初的那道思緒,繼續在柳洞清的心神之中蔓延開來,促使著柳洞清開口喚住了侯管事。
“怎麼了?還有甚事情?”
柳洞清看了一眼離峰高處的方向,繼而開口問道。
“我是想問一問侯管事,倘若你是升嵐道院的趙師兄,面對似我這樣的外門弟子,會在什麼時候選擇出手第三次?”
離著柳洞清鎮殺那同是外門的便宜師姐,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
那是內門趙師兄的第二次出手。
能夠全神貫注的修行誠然很是暢快。
但張師姐爭位的事情終究未曾塵埃落定,趙師兄的第三次出手,就像是一柄虛懸的飛劍,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從離峰上飛落下來。
因而,時間過得越久,此事便越是成了柳洞清的心神之患,讓人難以真正安寧且踏實的修行。
他曾經有過數種不同的猜測與推演。
但如今看,倒不如參考一下,侯管事是如何以老辣的經驗,揣摩這等內門弟子的。
聞言時,侯管事的一雙眼珠滴溜溜亂轉,果然在頃刻間陷入到了某種沉吟思索之中。
十數息之後。
他的目光鎖定在了此刻土田之中那些看起來已經很是旺盛的翠雲果植株上面。
“你先殺了他煉氣六層的道奴,又斬了同樣境界的外門弟子。
對于一個尚還在與人爭位的內門弟子而言,這意味著他已經不會再小覷你,並且也通過一再的敗落,意識到以他現今所能夠具備的底蘊,尋常手段大抵已無法奈何你。
可尋常手段之外呢?非同尋常的手段?他一定是有的。
但這就意味著他一定得將這非尋常的手段用在你的身上嗎?
這卻未必。
因為。
先贏了你未必能贏張師妹,但他贏了張師妹之後一定能有功夫游刃有余的收拾你。
而非同尋常的手段往往也意味著非同尋常的代價。
往昔諸內門弟子爭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出現過,有人故布疑陣,用一個看起來很重要實則並不重要的底蘊人物,生生消耗掉了對手只能用一次的非常規手段。
所以趙師弟一定會很耐心的觀察,很耐心的確定,你到底是不是張師妹故布疑陣的棋子。
在底蘊的層面上,你到底有沒有價值。
倘若我是趙師弟,你能不能斗法,于我而言其實一點都不重要,但你侍弄的翠雲果到底能不能對張師妹起到足夠的助力,卻是十萬分重要。”
這一刻,侯管事說話的時候,柳洞清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宗師氣象”。
這是真正將別人心思揣摩得老道的人。
並且每一句話落下,都像是為柳洞清掀開了一層眼前的迷霧一樣,使得柳洞清深深的信服他所言說的話。
“所以說,倘若一切合乎邏輯的走下去,在我奉上第一批成熟的翠雲果,並且確信在張師姐身上起到足夠助力的效果之後……
趙師兄的第三次殺招便會從離峰上落下,而且,還會是非常規的殺招?”
聞言,侯管事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柳,有能耐的人才會被人針對,被人針對的人才會被人庇護。
這爭位漩渦里的事情,耶耶我經歷過,親眼見證的更多,塵埃落定之前,潮起潮落里,誰也不曉得哪道浪頭里的是真龍。
還是那句話——
管事我啊,看好你能進內院呢!”
說著,不顧仍舊沉吟思量的柳洞清,侯管事自顧自折轉身形,便施施然離去了。
等門扉關合的聲音響起的時候。
沉吟思量的柳洞清方才回過神來,他將門閂叩緊,又看了眼土田中的翠雲果植株。
這才折轉身形,走回臥房。
整理出了趙師兄選擇出手的邏輯思路之後,柳洞清反而心里踏實了許多,不再過分憂慮此事。
‘一切的關隘本身在翠雲果的價值上面,就意味著我自己也把握著事態發展的一部分主動權!’
緊接著,心神安定的柳洞清,率先將剛剛塞進袖袍中的那頁紙重新取了出來,並且再度仔仔細細的端詳著。
‘這離火沖虛合元丹,古昔年是為醫形神不調,但如今看,恐怕早已經成了七情入焰一脈的真正輔道寶丹。’
‘有此丹在,《小念頭元爐養火術》的修行間隔,便可以縮短至無的地步。’
‘無怪乎張楸葳自己也曾經深研此丹方。’
‘而且,消耗氣血之力來養護心神,沉澱在我四肢百骸中的妖血煞氣,算不算是一種氣血之力?’
‘它尋常時哪怕在心神之中也為亂神之毒。’
‘但此丹若依離宮八卦的藥理,行陽極生陰之道,則血煞之氣越毒,反養的心神之力便越是清靈。’
‘這樣看,它甚至具備部分煉煞,或者準確說,是煉化血煞的功效!’
想到這里,柳洞清不禁輕笑起來。
‘這張楸葳也是個既大方又小氣的。’
‘說她大方,是幾乎該賞賜不該賞賜的每一個節骨眼上,她都沒落下過,給浮財給得也甚是豪奢。’
‘說她小氣,又偏生在每一次賞賜的關隘處,故意收著勁頭,非要給人點為難才行。’
‘這又是空頭許諾又是難以吃透的丹方。’
‘賞賜了等同于沒賞賜。’
‘當然,這其中或許侯管事在惡意引導的緣故。’
‘算上藥力霸道,煉化難度頗高的青火靈丹本身,三份賞賜實則落地的只有半份。’
‘如此在侯管事的眼中,我甚至不會因為這些賞賜,加快多少修行進度。’
‘你們都太小瞧人了。’
柳洞清的目光緩緩地落到玉缸內的嗜血藥藤上面。
‘你們都篤定了柳某沒甚丹道天賦。’
‘可柳某覺得,自己不僅有,而且還很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