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下,一時間那少年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返照著盈盈月華,那兩排潔白的牙齒甚至比他靈動的眼珠更明亮些。
    “柳師兄既然非要小弟一句準話,那小弟也願意給——有!”
    少年惜字如金,說罷之後,口中便不再多吐出任何一個字眼。
    原地里。
    柳洞清挑了挑眉頭。
    “只一個‘有’字兒就把我給打發了?蔣修永,你該知道,柳某人想要問的到底是什麼!想要我參你的局,跟你一塊謀事,我得見到真東西才行!”
    聞言,少年蔣修永臉上的笑容緩緩地收斂了幾分。
    再開口時,聲音也不見剛剛時的戲謔,而是逐漸變得鄭重且嚴肅起來。
    “真東西?
    師兄也是在咱們先天聖教被磨礪了三四年的人,該知道,在你真正參了我的局之前,真東西你是一眼都看不到的!
    若你看了真東西,甩開小弟我,一個人攢局,另起爐灶,小弟此前種種奔走,豈不是平白為人做嫁衣?
    當然……小弟也明白,明白柳師兄的顧慮。
    可是你放寬心,小弟斷沒有要坑害師兄的必要。
    話說得難听點兒,師兄淒苦的境遇,在咱們山陽道院,也算是數得著的,除非小弟本性壞到流膿,否則,若為利益計較,我就是坑死了你,我能得到什麼?
    得到些花草種子,然後接替師兄的位置,讓那侯管事……或者說,讓升嵐道院那群忙著爭位的內門弟子壓榨到翻不得身?
    師兄身上沒有什麼是能夠打動得了我的。
    真正讓小弟在意的,是煉妖玄宗的傳承本身!”
    說到這兒,蔣修永的雙眸中,忽然間迸發出了某種極其亢奮的精光。
    原本顯得清秀的面容,也在這一刻變得稍顯猙獰起來。
    “都是在山陽道院當牛做馬的,師兄,咱誰不知道誰啊!
    你也該知我跟腳——
    兩三年了,我怕是已經成了整個山陽道院里,最不像世家子弟的世家子弟!
    可我有什麼辦法?
    我甚至不像是師兄一樣,是自己一路‘折騰’成今天這個遭遇的。
    不過是我們這一房支持的蔣家內門弟子爭位失敗而已,失敗的苦果余波,就足夠讓我還沒開啟自己的路,就直接被浪頭死死地拍在山陽道院的泥濘沼澤里!
    論境遇,師兄,咱們是半斤八兩,不分伯仲!”
    說著,蔣修永接連數步往前踏來,已經穩穩地站在了柳洞清的面前,能夠讓柳洞清清楚的看到他臉上任何細微表情的變化。
    “有人想要我一輩子出不了頭!
    可我不甘心!
    以前我沒得選,一房上下都被當年爭位的對手盯得死死的,我們這一支底蘊幾乎消耗殆盡,聖教離峰的囹圄之中,再難有翻身的機會。
    但到底世家一脈傳人的底子還在,時間一久,總也能夠在嚴防死守中找到條裂隙。
    正是透過這道‘裂隙’,讓我探知到了煉妖玄宗的傳承所在。
    師兄,比起你坊市出身,我這等世家子弟更清楚、更明白,煉妖玄宗的傳承代表著什麼!
    不要被世上所流傳的孽修與邪法的說辭所影響。
    想當年,煉妖玄宗亦是聲震五域的人族聖地大教,諸脈傳承雖然凶惡近乎于魔道法門,可一切修行資糧,卻全都如宗門名諱那般,取自種種妖獸之軀。
    號稱只要是資糧不斷,法脈傳承周全,便是最劣質的庸才,也能夠借妖獸的底蘊,反復錘煉成真金!
    可這樣一來,和兩界山以東的妖族,真就結下了不死不休的深仇。
    也正因此,昔年妖族攻破兩界山,最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徹徹底底的攻破了煉妖玄宗的山門!
    如今正因諸域皆有妖族的聲量,不可忽視,又因為事已至此,諸域聖地大教為免再起糾葛,這才不得不順勢將煉妖玄宗殘存的傳人打成孽修,將這一宗聖地大教傳承蔑為邪法。
    但在五域之中,妖族唯獨在咱們南域的聲量是最低微的!
    修邪法的因果離著你我還遠著呢!
    可只要掌握了哪怕只是一小部分的煉妖玄宗傳承,便足夠讓我蔣七掙出泥潭!一旦我入了升嵐道院,一旦我也有了爭位的資格……
    世家自有一套內生規則。
    到時候,我這一房男女老幼,全都能重獲新生!”
    聞听得此言,柳洞清的心中逐漸了然。
    蔣修永不肯給自己看“真東西”,但又必須得說服柳洞清,這才有了這一番幾乎“剖心”之言。
    說這麼多無非是為了證明,煉妖玄宗的傳承,事關他蔣修永,甚至是事關他們這一房男女老幼所有人的前程。
    他蔣修永和柳洞清幾乎有著相同的境遇,同樣的執念,同樣不得不為之的目標。
    ‘煉妖玄宗的傳承線索,大概確實是真的!’
    ‘只是希望,此宗的傳承,真的能夠像是傳聞中的那樣玄妙!’
    想到這里,心中已經徹底做出決定的柳洞清,開口時卻忽然說起了另一樁事情。
    “侯管事打算將我用到榨出最後一滴油的狀態,為了安他的心,這三日間,我必須得將翠雲果的種子全都種下。
    甚至是運轉一遍《照鑒生雲紫雨訣》。
    可這樣做,也只是代表我仍舊‘溫馴如常’,卻不至于讓侯管事能夠放心讓我參與到別的‘雜事’中去,甚至是短時間離開山門!
    我不管你蔣公子哥兒背後的底蘊,到底是不是只剩下那麼一道裂隙。
    如何安排我出宗門的事情,需得你來想辦法。”
    聞言時,蔣修永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這一刻,柳洞清似是忽然間把握到了侯管事之前面對自己時的心理狀態。
    不等蔣修永開口,他便繼續說道。
    “說白了,你找柳某人,不是為了發善心,帶我一起翻身改命。
    無非是昔日的對手盯著你們這一房過份的嚴厲,你又無法一人做成此事,缺少幫手而已。
    找‘同命相連’的柳某,也不過確保,懷有同樣心態的我,會在做事的時候,和你一樣為了目的盡心盡力,不耍滑頭而已。
    可別想著就吃定了柳某。
    翻不了身,我不過是被打成宗門雜役罷了,可是事情出了岔子,我要丟的可是自己的命!
    沒有穩妥的出宗門方式,我寧可不知道有煉妖玄宗傳承這回事兒!
    指望我為了你,為了你們一房上下犯險?門也沒有!
    蔣修永,我敢認命,你敢嗎?”
    原地里,蔣修永的嘴巴張了又閉,數度欲言又止間,終于,蔣修永一咬牙一跺腳。
    “好!
    辦法我來想!
    柳師兄說三日,那就三日後!
    到時候,一定會有宗門強制任務的法旨落到你的身上,定教侯管事說不出任何置喙的話來!”
    聞言,柳洞清的表情仍舊平靜,仿佛從未曾在意這等翻身改命的大事。
    “那柳某人就靜候佳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