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如裹挾著喜氣的旋風一般,再次撞開研究室的門。
    他雙手捧著一個大牛皮紙袋,臉上的紅光比先前出門時更盛三分,走路的姿態都透著幾分輕盈。
    “小劉!快!快過來!”
    彼時,劉宇剛整理好電熱毯的材料清單,聞聲抬起頭。
    只見王建國將那鼓鼓囊囊的紙袋,往他桌上一倒,“嘩啦”一聲,一堆物品瞬間鋪滿桌面。
    一沓厚實的十斤肉票、嶄新的八尺藍布票、一張印著“上海牌”字樣的縫紉機票,還有兩張近乎可作傳家寶的“大黑十”!
    這些物品如同一座小山,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著油墨與財富交融的誘人氣息。
    周圍尚未下班的技術員們,眼楮瞪得快要凸出,呼吸聲此起彼伏,仿若拉起的風箱。
    “處長,這是……”劉宇也被這陣仗驚了一下。
    “獎勵!給你的!”
    王建國得意地一揮手,從那堆票證下方鄭重地抽出一封信,拍在最上面︰“不過,那些都是附帶之物,這封信,才是真正的好物!”
    那是一封蓋著一機部人事司紅彤彤大印的推薦信。
    牛皮紙封面上,“關于推薦劉宇同志,破格晉升工程師的函”一行字,力透紙背。
    劉宇拿起信,只覺指尖微微顫抖。
    打開一看,聯合簽章的單位不止一個。
    有通用機械司、重型機器管理處、生產處、外貿處……最後,還有一行龍飛鳳舞的批示︰
    特事特辦,為國創匯,不拘一格降人才!
    “處長,這……破格晉升工程師?我才剛來不久……”劉宇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按規定,大學生轉正定崗,最快也需一年時間;從技術員晉升為助理工程師,沒有三五年根本不用考慮,更遑論工程師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建國重重一拍桌子,聲音洪亮。
    “你以為僅憑那兩張圖紙?司長和部長們開會時,重機處的老趙把一重機廠那封感謝信也遞了上去!
    說你比毛熊專家還厲害!領導們當場便拍板決定,咱們一機部,就要為有真才實學之人,開闢一條不受年限限制的晉升新規矩!”
    整個研究室寂靜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劉宇,及其手中的那封信上。
    王建國環顧四周,清了清嗓子,對著眾人高聲宣布︰“經部里研究決定,推薦劉宇同志破格晉升工程師!”
    短暫的寂靜過後,研究室里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掌聲與叫好聲。
    “劉工!厲害啊!”
    “好家伙,咱們處出了個大人物!”
    “劉工,這必須請客啊!全聚德!不去全聚德可說不過去!”
    老張頭帶頭起哄,其余人紛紛附和,眼神里沒有半分嫉妒,全是與有榮焉的興奮和真誠的祝賀。
    畢竟,劉宇憑一本說明書就解決三台進口車床難題的“神跡”,他們是親眼目睹的。
    劉宇笑著抱了抱拳︰“一定一定!等我發了工資,請大家吃頓好的!”
    王建國大手一揮,再次投下一枚重磅炸彈︰“不用等發工資!同志們,還有一個好消息!
    “因為劉宇同志的突出貢獻,咱們研究處,評上了今年的部級先進集體!處里的先進標兵名額,也從一個增加到了三個!”
    “另外,部里特批,給咱們處增添一台全新的精密機床!”
    倘若說剛才的掌聲如同一山呼海嘯,那麼此刻的歡呼聲,簡直要將研究室的屋頂掀翻!先進集體,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榮譽與獎金!
    先進標兵,意味著在分房、提干方面擁有優先權!更別提那台人人都眼饞的精密機床了!
    剎那間,所有人看劉宇的眼神,都如同看著一個會行走的金元寶。
    這哪里是同事,分明是財神爺啊!
    劉宇站在人群中央,望著一張張激動興奮的臉龐,听著耳邊真誠的道賀,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這是一種純粹的、屬于集體的榮譽感,一種被接納、被認可的歸屬感。
    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真正開始融入這個,火熱而質樸的年代。
    臨近下班時分,喧鬧了一下午的研究處終于安靜下來。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將辦公樓前的布告欄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
    劉宇推著他的永久牌自行車,正準備回家,腳步卻在布告欄前停住了。
    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鉛字中,一個熟悉的名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劉宇。
    而在那個名字後面,跟著的,是幾個讓他呼吸都為之一滯的字眼,仿佛帶著千鈞之力,深深地烙印在紅色的公示榜單上。
    ——九級工程師。
    九級工程師,這五個字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得劉宇的目光都跟著跳動了一下。
    在五十年代,工程師共分十三級,一級為最高級別,能評上一級的,無一不是國寶級的泰斗。
    而九級,已然是許多老技術員奮斗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他一個剛入職的畢業生,一步登天,直接跳過技術員、助理工程師兩個大台階,這速度,不是坐火箭,而是直接被火箭炮發射出去了。
    劉宇推著自行車,匯入下班的人潮,車輪滾滾,思緒也隨之飛轉。
    他並未直接回家,而是拐了個彎,帶著研究處那幫興奮得嗷嗷叫的同事,直奔附近最大的一家國營飯店。
    “劉工,你這太破費了!”老張頭看著菜單,嘴上客氣,眼楮卻閃爍著光芒。
    劉宇笑著將菜單推過去︰“大家高興,就圖個熱鬧,今天我請客,大家隨便點,別跟我客氣!”
    一時間,紅燒獅子頭、干炸丸子、京醬肉絲、醋溜木須……
    足足十二個硬菜流水般端上桌,外加一斤八兩的肉票,和十五塊七毛錢的飯費,看得鄰桌食客直咂舌。
    這頓飯,不僅讓劉宇“劉工”的稱呼徹底坐實,更讓他在研究處的人緣好到了極點。
    酒足飯飽之時,已是月上柳梢。
    劉宇騎著自行車穿行在幽深的胡同里,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身上的酒氣。
    快到南鑼鼓巷四合院門口時,一道瘦長的身影從牆角邊閃了出來。
    “小宇,下班了?”三大爺閻埠貴扶著老花鏡,一副專門在此等他的模樣。
    “三大爺,還沒歇息呢?”劉宇捏了下車閘,客氣地打招呼。
    “這不是等你嘛。”
    閻埠貴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羨慕,與幸災樂禍的神秘神情,
    “你可得有個心理準備,下午街道辦的王大媽、李大媽,跟兩只花蝴蝶似的,在你家門口轉悠了足足一個鐘頭!我估摸著,這會兒八成就在里頭喝茶呢!”
    媒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