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佑一生敬佩的人很多,種師道是其一。
靖康中,種師道力主抗金。宋欽宗卻一意求和,將種師道幽禁。後種師道憂憤病死。當金軍攻入汴京,宋欽宗被俘的時候,發現金軍原來真的不多。他才痛哭流涕“不用種師道言,以至于此!”。
宋人迫害種師道,金人將領攻入汴京後,卻厚待種家人,對種師道的佷兒夸贊種師道,說現在城破了,宋人終于知道種將軍的忠義了。
曹佑自是知道種師道的忠義,對種師道生平了解頗深。
所以他知道種師道曾在莊敏公章婱麾下,章婱向宋哲宗推薦種師道,夸種師道“他日必為朝廷名將帥”。
他也知道,宋夏之戰大宋輸多勝少,每次求和幾乎都是西夏的經濟拖不起才開啟和談,在和談中對大宋敲詐夠了就“稱臣”。
僅在宋哲宗時,章𠴱@ 囁缸﹞ 澳諭庋沽Γ P為將大敗西夏。這次“和談”大宋才沒有送錢送地,而是拓邊千里,繳獲牛羊十萬余。西夏在宋哲宗駕崩,章婱老病之後,才敢再次出現在宋夏邊疆。
曹佑曾想,若是能跟隨種公作戰,不知有多暢快。
後來他想,若是能和種公一同在莊敏公麾下作戰,上有明君良相庇佑,他和種公只需要跟隨莊敏公開疆拓土,復漢唐之盛,那才叫真正暢快。
等他登臨高位,他的想法又有所改變。他以為自己已經尋到了明君,而自己可以成為莊敏公。
可惜,不過一場大夢。
種公死後宋人尚知他之忠義。自己以“有異謀”之罪身死,過往一切記載肯定都會被焚毀。曹佑對自己的身後名不抱希望。他既已經成了另一個人,只想在這一世成全自己的忠義。
曹佑的視線悄悄落在故作敦厚,欺負族弟時眼底全是促狹的少年莊敏公身上。
他的視線又移向說不到兩句話,就被族兄欺負得跳腳握拳的少年章相公。
好巧,他想共事的人就這麼輕易地見面了?是自己的運氣終于變好了嗎?
曹佑不斷思考怎麼不動聲色地和兩人成為友人,但他又不確定在青史中留下赫赫名聲的名將名相,會和怎樣優秀的人成為友人。
再者曹家的處境很差,他們會不會不想與曹家子弟接觸太深?
曹暾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曹佑的下巴。
曹佑低頭看著懷里給他丟了一雙白眼的小佷子。
咦?小佷子怎麼又翻白眼了?誰惹他生氣了?
曹暾真的快氣死了。
來了,又來了。
小叔叔的眼神,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從小和小叔叔一同長大……雖然還沒有長大,但他確定身邊的人提起小叔叔都是贊不絕口。小叔叔究竟是怎麼養成一副不自信的性子?
當然,曹佑的性格不是自卑,他只是自覺自己做得不夠,還需要更多的努力。當他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哪怕自覺準備不夠,也會竭力爭取,是個十足的行動派。
但曹暾就是看不得小叔叔那時時反省,事事斟酌的模樣。
反省什麼啊!
一定是狗皇帝對我曹家打壓太過,才讓我曹家人個個謹慎自謙過頭。
他想了想叔祖父的性格,又想了想史書中二叔父的性格。
天啦,小叔父也要變成那樣的自謙過頭的悶葫蘆嗎?他真是渾身刺撓。
旁邊的戲台子上的伎人正在操縱著懸絲傀儡,演著一出孩童春游戲;道旁的兩位倡人踩在同一條懸空的細索上,錯身而舞的時候翩如飛燕;又有踢瓶的、弄碗的、吹火的……各種雜手伎精彩非凡。曹暾本來已經被精彩的表演吸引。
一瞥到小叔叔那想要交友又躊躇不前的眼神,曹暾連看雜耍的興致都氣沒了。
唉,煩。
他本不想和章𠴱@駝隆 巧蹲叩錳 獾鎂砣胍院蟺牡痴 5 迨迕揮型 澠笥眩 壞愕懵櫸潮繞鸚 迨澹 芫褪馨傘 br />
反正新舊黨人最初都是朋友,互相下死手的時候也沒手軟。他以後是白吃俸祿的庸碌,新舊黨人平衡結交,應該不礙他躺平的夢想。
“兩位兄長,我有些餓了,一同去潘家酒樓用午膳可好?”曹暾主動邀請道。
章𠴱@ 絛廊煌 狻U P也只好跟著同意。
曹暾看出章婱正在猶豫是否要和曹家人深交。如果是平時,他早就找借口走人。但小叔叔想交朋友,他便裝作沒看見章婱的為難。
曹暾雖然面無表情的模樣看上去有點敷衍,但聊天的內容很用心。
不需要捏著可惡的毛筆寫字,只是用嘴說,曹暾什麼儒學經典都能和人扯一下。
他知道如今的文學大家們都喜歡韓愈、柳宗元等古文運動領導者的文章,特意尋了韓愈等人的文章背誦。
曹家雖然沒錢,但底蘊尚在,藏書不少。曹暾想看什麼書,只要給叔祖父寫封信,叔祖父定能為自己尋到。
曹暾出口成章,即使是韓愈柳宗元的文章,也足以引人矚目。
以他的年齡,腹中藏書之豐富,讓章𠴱@夾度Х搜壑械陌諒 咨 嫘南胗氬蓽瘴 蚜恕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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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暾虛偽道︰“我科舉只為入朝為官,報效君王,不在意虛名。”
他心道︰我?和你同榜爭奪一甲?連大文豪甦軾在殿試都只中了乙科的那個嘉 二年天下第一榜的一甲嗎?
听到曹暾的回答,章𠴱@牧成 械悴緩每礎 br />
曹暾注意到了章𠴱@牟輝茫 伎劑艘換岫 腥蛔約焊詹諾幕卮鸝贍芑嵋 宋蠡帷 br />
他找補道︰“我是說我比較急功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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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暾︰“哦。”他就真的不說了。
章婱忍笑忍得肚子疼。
自己那族弟性情頗為高傲,事事都想爭第一。難得見到一個欣賞的友人,不僅年紀比他小許多,還對虛名毫不在意,性格比他還成熟。看,被打擊到了吧?
更讓他覺得好笑的是,曹暾那直來直往的性格也正好克制章𠴱@6 也蓽詹盼逅輳 疾荒塴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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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是很不爽,但朋友還是要交的。
曹暾在心里點點頭。他不知道《奸臣傳》中頗多殘酷卑鄙事跡的章𠴱@惱媸的Q 鞘裁矗 約好媲罷廡∩倌輳 蝗僑頌盅幔 梢越檣芨 迨濉 br />
曹暾便很自然地將問題拋給曹佑和章婱,引導兩人也加入聊天。
他尤其提起邊疆之事。少年正值熱血,經史子集算什麼?凌煙閣上萬戶侯,才是他們的夢想。
許多文人都鄙夷武人,且不說在場沒有這樣狹隘無知的人,凌煙閣上的萬戶侯和普通武人能是一回事嗎?
不出曹暾所料,一旦提起邊疆武事,這場“文會”就成了小叔叔一人的秀場。
曹佑在說起武事前心中再多躊躇,當他開始談論軍略時,不自覺就釋放出強大的自信氣場。
連曹琮和範仲淹這等在邊疆有實績的名臣良將和曹佑談起兵家之事,都會不自覺被曹佑的氣勢懾住,將曹佑視作同等地位平等討論,不將曹佑當成晚輩。何況兩個從未見過血的少年?
章𠴱@駝 P連語氣都弱了幾分。
幾句話之後,竟像是曹佑在為章𠴱@駝 P授課了。
進了潘家酒樓,幾人在二樓角落處要了個四周有屏風的桌子。章𠴱@駝 P一左一右將曹佑夾在中間,身體微微向曹佑傾斜,神情專注極了。
已經閉嘴偷懶的曹暾要了張墊了高墊子的椅子,坐在曹佑對面點菜。
他看著自家小叔叔自信滿滿的精神氣,滿意地輕輕頷首。
這樣才對嘛。
嗯,看看傳說中的潘家酒樓有什麼特色菜。
嘶,好貴!
曹暾閉上了被價格閃瞎的眼楮,內心被貧窮刺痛。
一只姜絲清蒸蟹就要一貫錢,搶錢啊!
想想前世自己的家境不過小康,每逢中秋,清蒸大閘蟹能吃到膩。如今自己是大宋頂尖的勛貴,居然連一只普通的清蒸河蟹都吃不起。
可惡的前世記憶,真是太影響今生的幸福度了!
曹暾迅速將菜單前面幾頁翻過,從標注為主食的菜單中最便宜的開始找。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在場都是正在長身體的飯桶,要用一貫錢填飽肚子,還是得使勁塞米面。
終于看到了平日在外面食店里也能看到的平價餐食,但曹暾仍舊嘴角抽搐。
外面一碗羊肺湯20文,這里要30文,並且標注就是從他常去的那家店買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從貧窮中冷靜下來,繼續翻看菜單。
翻完一遍菜單後,曹暾心里對潘家酒樓的消費水平有了數。
如潘家酒樓這樣有釀酒許可證的正店,店里現賣的是酒和各類奢侈菜肴,如應季新鮮的蔬菜瓜果山珍,從南邊長江的河鮮和東邊的海鮮等。
若要豬羊飯面等普通下酒菜,店家皆是從外面采買,然後在店里熱一熱,換個盛放的器皿再端上來。
來了酒樓必定要飲酒,曹暾點了一壺最便宜的名為“琥珀光”的黃米酒,白肉澆頭的桐皮面各四份,先確保填飽肚子,然後文火炙羊腰子、炒魚肉兜子、醬煮軟羊肉等都來了一小碟,拼拼湊湊了七百多文錢。
還好進酒樓買酒就會贈送五小碟瓜果蔬菜,不然這一桌子還擺不滿。
曹暾估摸著點好的菜的分量,又要了四張最便宜的烤胡餅。如果菜不夠吃,啃胡餅也能飽。
點完菜,跑堂的人微笑著離開,臉上沒有半點對曹暾斤斤計較的窮酸勁兒的鄙夷,那服務態度是殷勤極了。
曹暾深深地舒了口氣。
出來下一次館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窮。不能干等著姑母升級成皇太後了,他必須現在就想法子賺點錢,不然入朝為官後都沒錢宴請和行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