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御書房。
死寂。
周文淵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密信,輕飄飄的,卻重如千鈞。
蕭逸塵,被困了。
回不來了。
這個消息,像一柄重錘,徹底擊碎了他最後的希望。
他籌謀了一個月,拉攏了八萬兵馬,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等”。
等皇帝的大軍回援,然後內外夾擊。
可現在,等不來了。
一名暗衛鬼魅般出現,單膝跪地,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大人,北境滄州王陳慶之,率五萬鐵騎,已過慶州,正向京城疾馳而來,最多十日,便可兵臨城下。”
又一柄重錘。
周文淵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陳慶之!
沐瑤的後手!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牆上的地圖。
北有陳慶之。
南有韓林牽制。
城內,有龐萬里的數萬禁軍和沐瑤那神鬼莫測的“妖法”。
他們,已經成了一座孤島。
等?
等來的不是皇帝的天兵,而是陳慶之的屠刀!
周文淵枯瘦的手,死死抓著書案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呈現出一種死人般的慘白。
他想起了皇帝臨行前,寫給他的那封密信。
信的最後,只有四個字。
“切勿妄動。”
何其諷刺!
不動,就是等死!
周文淵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喉嚨里發出一陣破風箱般的 聲。
他一生忠于蕭氏皇族,恪守君臣之道。
可到頭來,他要守護的君王,自身難保。
他要對抗的妖婦,卻步步為營,將他逼入了絕境。
“哈哈……哈哈哈……”
周文淵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沙啞,充滿了絕望與瘋狂。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了書案前。
他拿起筆,蘸飽了濃墨。
他要寫一道軍令。
一道,違背聖意的軍令。
他知道,此令一下,無論勝敗,他都將成為蕭氏的罪人。
可他別無選擇。
為了蕭家的江山,為了他守護了一輩子的綱常倫理,他必須賭上一切!
“傳我將令!”
他的聲音,不再蒼老,反而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狠厲。
“命龍驤衛、虎賁衛、羽林三衛,以及各勛貴府兵,今夜三更,整裝待命!”
“目標,京兆府!”
“凡自由民主黨亂賊,格殺勿論!”
寫完軍令,他將筆重重擲在地上。
毛筆的筆桿,應聲而斷。
就像他那早已斷掉的,所有退路。
……
子時三更,京城的天空無月,濃厚的雲層將星光也一並吞沒,整座城池像一頭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死寂而壓抑。
長街之上,只有巡邏的禁軍兵士腳踩落葉的沙沙聲,火把的光芒在寒風中搖曳,將人的影子拉得歪斜扭曲。
皇城,承天門。
龍驤衛指揮使李績一身戎裝,手按在冰冷的刀柄上,目光銳利地掃過底下整裝待發的五萬兵馬。
這些人,是周文淵耗盡心血,東拼西湊來的“勤王之師”,是蕭氏皇族最後的倚仗。
“將軍,京兆府那邊的探子回報,城內一切如常,並無異動。”一名副將低聲稟報。
李績點了點頭,心中卻無半分輕松。
沐瑤那個女人,行事詭譎,從無常理可言。
她真的會如此疏于防範?
他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皇宮,周文淵那個老家伙,已經將自己的項上人頭和滿門榮辱,都壓在了今夜。
“京城正門那邊,虎賁衛的人到位了嗎?”
“回將軍,半個時辰前就已集結完畢,只等我們這邊動手,便會打開城門,與城外的三萬大軍里應外合,一舉踏平京兆府!”
李績深吸一口氣,空氣冰冷刺骨。
他知道,周文淵的計劃很周全。
一路從皇城殺出,直搗京兆府這個賊巢。
另一路從城外殺入,橫掃長街,切斷所有可能的支援。
兩面夾擊,如同一張大網,要將自由民主黨這群亂臣賊子一網打盡。
可他的眼皮,卻一直在跳。
“傳令下去。”李績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干澀︰“三更已到,開宮門,殺!”
“殺!”
厚重的宮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壓抑許久的喊殺聲如同泄洪的猛獸,瞬間沖破了京城的死寂。
五萬大軍如潮水般涌出,鐵甲踫撞,刀槍如林,卷起漫天殺氣,直撲長街盡頭的京兆府。
……
與此同時,京城正陽門。
城樓之上,虎賁衛指揮使看著城外黑壓壓的三萬大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親自轉動絞盤,巨大的城門緩緩敞開,仿佛一張邀請赴死的巨口。
“兄弟們,建功立業就在今日!隨我殺!”
城外的將領一聲怒吼,三萬兵馬如同離弦之箭,爭先恐後地涌入城內。
他們想象著即將到來的屠殺與功勛,臉上滿是貪婪與狂熱。
長街空曠,兩側的民房黑燈瞎火,一片死寂,仿佛城中百姓早已被嚇破了膽。
帶頭的騎兵已經沖到了長街中央,勝利似乎觸手可及。
然而,就在此時。
“噠噠噠噠噠噠——!”
一種誰也未曾听過的,如同暴雨敲打芭蕉,又如同無數黃豆在鐵鍋中爆開的怪異聲響,驟然從長街兩側的屋頂響起!
那聲音並不響亮,卻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
沖在最前面的數百名騎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身體就像被無形的巨手猛地一推,連人帶馬,身上爆開一團團血霧,瞬間栽倒在地。
後續的步卒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這股鋼鐵風暴迎面掃中。
最前面的幾排士兵,仿佛被割倒的麥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鮮血與碎肉橫飛,慘叫聲、哀嚎聲、戰馬的悲鳴聲混雜在一起,瞬間將這條長街變成了人間煉獄。
“什麼東西?!”
“妖法!是沐瑤那個妖婦的妖法!”
後方的將領驚駭欲絕,他根本看不清敵人藏在哪里,只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精銳之師,在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面前,如同紙糊的一般脆弱。
五處制高點,五挺馬克沁重機槍在夜色中噴吐著死神的火舌,冰冷的子彈殼叮叮當當地落在瓦片上。
交織的火網覆蓋了整條長街,任何試圖沖鋒的活物,都會在瞬間被打成一灘爛肉。
“砰!”
“砰!”
間或響起的,是另一種清脆而沉悶的槍聲。
每一聲槍響,都必然會有一名試圖指揮或重整隊形的軍官,眉心或胸口爆開一朵血花,從馬上栽落。
那是藏在暗處的,五十名神槍手。
恐懼,如同瘟疫,在軍隊中瘋狂蔓延。
他們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撤!快撤!”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整個軍隊的士氣瞬間崩潰。
士兵們丟盔棄甲,哭喊著扭頭就跑,爭先恐後地想逃出這座修羅場。
然而,敞開的城門此刻卻成了最致命的瓶頸。
人擠人,人踩人,無數士兵在自相踐踏中死去。
長街兩側的民房里,無數雙眼楮正透過門縫窗隙,驚恐地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
“他爹,那……那是什麼?天火嗎?”一個女人抱著孩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男人死死捂住妻兒的嘴,雙眼瞪得溜圓,渾身都在顫抖。
他是個讀過幾年書的小商人,骨子里對皇權充滿了敬畏。
昨天周文淵貼出皇榜時,他還在家里咒罵沐瑤這個妖婦,覺得她必死無疑。
可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數萬朝廷大軍,在那些“天火”面前,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就被打得鬼哭狼嚎,潰不成軍。
而那些發出天火的人,自始至終,他連一個影子都沒看到。
這哪里是凡人的戰爭?這是神仙打架!
他忽然想起了自由民主政府貼出的告示︰凡加入者,分田地,廢奴籍,人人有飯吃。
他再看看外面那些被隨意屠戮的“官軍”,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從心底冒了出來。
這天,恐怕真的要變了。
……
另一邊,直撲京兆府的五萬大軍,也遭遇了詭異的抵抗。
府衙門前,空無一人。
朱紅色的兩扇大門緊閉,仿佛一座空城。
帶隊的龍驤衛指揮使李績心中警鈴大作,他揮手讓大軍停下,派出一隊人馬上前試探。
“撞門!”
十幾名壯漢扛著巨大的撞木,怒吼著沖向大門。
“轟!”
一聲巨響,大門卻紋絲不動。
就在此時,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卻“吱呀”一聲,自己向內打開了。
門內,依舊是空空如也的庭院,只有寒風卷起幾片落葉。
李績的心沉到了谷底。事出反常必有妖!
“弓箭手準備!”他厲聲喝道。
然而,不等他的弓箭手搭箭上弦,從那洞開的大門之內,猛地沖出百十名手持“火銃”的士兵。
他們甚至沒有瞄準,對著門外密集的人群便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
密集的槍聲響起,沖在最前面的數百名官軍應聲倒地,陣型頓時一片混亂。
“穩住!他們人少!沖進去,殺了他們!”李績目眥欲裂,拔出佩刀怒吼。
可他的話音未落,那五十名步槍兵身後,便傳出一聲雷鳴般的怒吼。
“禁軍!隨我殺!”
龐萬里那魁梧如鐵塔般的身影,提著一柄開山大刀,第一個沖了出來。
在他身後,是兩千名身穿玄甲、殺氣騰騰的禁軍精銳!
他們是蕭逸塵留下的老底子,是大周最精銳的步卒!
這兩千人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地捅進了官軍混亂的陣型之中。
一邊是猝不及防、軍心動搖的“勤王之師”,一邊是養精蓄銳、裝備精良的禁軍銳士。
甫一接觸,高下立判。
龐萬里的開山大刀上下翻飛,每一刀都必然帶走一條人命,他如同一頭人形凶獸,在敵陣中殺得七進七出。
禁軍將士緊隨其後,結成戰陣,一步步向前推進,所過之處,留下一地的尸體和哀嚎。
李績看著自己的軍隊在對方面前兵敗如山倒,一顆心如墜冰窟。
就在他絕望之際,京兆府那高高的台階之上,一個身影緩緩走出。
她身穿一襲簡單的藍色布裙,未施粉黛,卻在火把的映照下,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臉上,沒有半分戰場的緊張與血腥,只有一種俯瞰棋局的淡漠與平靜。
正是沐瑤。
她看著眼前潰敗的官軍,清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戰場。
“傳我議長令。”
“自由民主軍,全體出動。”
“攻入皇宮,瓦解腐朽,此戰,畢其功于一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