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內,死寂一片。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垂首而立,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
往日里用來彰顯天家威儀的龍涎香,今日聞起來,卻帶著一股讓人心頭發緊的壓抑。
沒人敢抬頭去看龍椅上那個人。
一道諭令,將所有在京的官員,無論品階,無論當值與否,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急召入宮。
出大事了。
這是所有人心里唯一的念頭。
沉重的腳步聲從大殿後方傳來,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眾人的心尖上。
身著玄黑龍袍的蕭景南,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中。
他臉上沒有半分表情,那張與蕭逸塵有七分相似的俊臉上,覆蓋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霾。
他一步步走上御階,坐上那張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龍椅。
隨著他落座的動作,整個大殿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數分。
“眾卿,有本啟奏。”
內侍尖細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卻無人應答。
誰敢在這個時候觸霉頭?
蕭景南的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那“叩、叩”的聲響,成了殿內唯一的動靜。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朕的好弟弟,鎮北王蕭逸塵,反了。”
平淡的口吻,說出的,卻是足以讓整個大周天翻地覆的消息。
轟!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的官員都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敢置信。
鎮北王……造反了?
那個為大周鎮守國門近十年,打得胡人哭爹喊娘的戰神,造反了?
“陛下!此事……此事斷無可能啊!”
一個老臣顫顫巍巍地出列,跪倒在地︰“鎮北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其中必有誤會!”
“誤會?”蕭景南的唇角,扯出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
他將一份軍報,從龍案上拂下。
那張薄薄的紙,飄飄蕩蕩,落在了大殿中央。
“他劍斬天使,集結三十萬大軍,以‘清君側’為名,兵鋒南下。這也是誤會?”
“眾卿,都來說說,朕的這位好弟弟,想清朕身邊的哪個‘側’啊?”
這番話,充滿了殺機。
大殿內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看清了,皇帝今天不是來商量的,是來問罪的。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紫色官袍,須發微白,面容清 的老者,從文官之首的位置,走了出來。
正是當朝首輔,沐瑤的父親,沐風。
他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苟。
“陛下,老臣以為,此事尚有蹊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這位可是鎮北王妃的親爹,他現在開口,是什麼意思?
沐風並未理會周圍的打量,繼續陳述︰“鎮北王鎮守北境多年,勞苦功高,其忠心,天下皆知。他絕非無故造反之人。”
“老臣懇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此事,或許是小人從中挑撥,又或許是鎮北王一時沖動,受人蒙蔽。”
“為今之計,應當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北境,查明事情原委,宣陛下聖恩,安撫鎮北王。如此,或可消弭一場兵戈,免得生靈涂炭。”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合情合理。
既給了皇帝台階下,也為蕭逸塵留了余地。
不少文官都暗自點頭,覺得首輔大人所言極是。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個粗豪的聲音便從武將那一邊響了起來。
“首輔大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兵部尚書張烈,一個滿臉虯髯的壯漢,大步出列,身上的甲冑撞得 作響。
“查明原委?安撫?等你派的人晃晃悠悠走到北境,人家三十萬大軍,怕是已經打到咱們的家門口了!”
他對著龍椅上的蕭景南一抱拳︰“陛下!鎮北王擁兵自重,早有不臣之心!如今悍然起兵,便是鐵證如山!”
“對這等反賊,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個字,打!”
“末將請命,願為先鋒,領兵十萬,前去平叛!定要將那反賊蕭逸塵,生擒回京,交由陛下發落!”
張烈的話,擲地有聲,充滿了殺伐之氣。
立刻,他身後的一眾武將,全都齊刷刷跪下。
“臣等附議!請陛下立刻出兵平叛!”
“請陛下下旨,誅殺反賊!”
文武兩派,瞬間對立。
整個金鑾殿,頓時變成了菜市場。
“張尚書此言差矣!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豈能輕言動武?”
“迂腐!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還在這兒念叨什麼聖人言?等城破了,你抱著你的聖賢書去跟反賊講道理嗎?”
“你……你一介武夫,懂什麼國家大義!”
“我只懂兵貴神速!鎮北軍戰力強悍,若不趁其立足未穩,予以雷霆一擊,後患無窮!”
“首輔大人所言,乃是老成謀國之言!”
“我看是通敵賣國之言!他女兒就是反賊的婆娘,他能安什麼好心?”
這話一出,沐風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猛地轉頭,怒視那個口出惡言的御史。
“你……血口噴人!”
“我怎麼血口噴人了?難道鎮北王妃不是你女兒?這滿朝文武,誰不知道?”
“夠了!”
一聲雷霆般的怒喝,從龍椅上傳來。
蕭景南猛地一拍龍案,那厚重的金絲楠木,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巨響。
整個大殿,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爭吵的官員,都嚇得跪了下去,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金磚,不敢動彈。
蕭景南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一群廢物!
國難當頭,不想著如何解決問題,卻在這里互相攻 ,拉幫結派!
這就是他倚仗的滿朝文武?
飯桶!全都是飯桶!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跪倒一片的官員,最後,落在了兵部尚書張烈的身上。
“張愛卿。”
張烈身體一震,立刻高聲回應︰“臣在!”
“朕若給你二十萬兵馬,你可能擋住蕭逸塵?”
張烈聞言,臉上浮現出狂喜之色,他想也不想就回答︰“陛下放心!莫說二十萬,便是十萬,末將也有信心,將那蕭逸塵的腦袋,給您提回來!”
蕭景南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看著張烈,那張臉上,看不出喜怒。
可沐風跪在下面,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完了。
皇帝已經決定了。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和談。
從一開始,他就想打。
蕭景南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的臣子們。
“傳朕旨意。”
“即日起,削去蕭逸塵一切王爵封號,貶為庶人。其家眷沐氏,同罪!”
“著兵部尚書張烈為平叛大將軍,吏部、戶部、工部全力配合,三日之內,集結大軍二十萬,開赴前線,平定叛亂!”
“凡陣前斬殺反賊蕭逸塵者,賞萬金,封萬戶侯!”
一道道諭令,不帶任何感情地從他口中吐出。
每一道,都帶著血腥味。
“至于首輔沐風……”
蕭景南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緩緩落在了沐風的身上。
整個金鑾殿,安靜得能听到官員們吞咽口水的聲音。
剛剛還叫囂著要領兵出戰的張烈,此刻也閉上了嘴,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所有人都清楚,皇帝處理完了軍國大事,接下來,要處理家事了。
而當朝首輔沐風,就是這“家事”中最關鍵的一環。
“沐愛卿。”
蕭景南開口了,那兩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不帶半分溫度。
沐風身體一顫,維持著跪地的姿勢,額頭緊貼著金磚︰“老臣在。”
“朕記得,鎮北王妃,是你的嫡長女吧?”蕭景南問得隨意,就像在拉家常。
可這話里的機鋒,卻讓在場的老油條們,個個心頭狂跳。
來了。
果然來了。
沐風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他知道,這個問題,他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
“回陛下,正是小女。”
“哦。”蕭景南拖長了尾音,“那反賊蕭逸塵,就是你的女婿了。”
“陛下!”沐風猛地抬起頭,“小女雖嫁入王府,但早已是皇家婦。蕭逸塵大逆不道,與我沐家,再無半分干系!老臣與那反賊,勢不兩立!”
他撇清關系的話說得又快又急,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恐慌。
這副樣子,讓龍椅上的蕭景南,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充滿了嘲弄的弧度。
“是嗎?”他慢悠悠地反問︰“可朕怎麼記得,就在剛才,沐愛卿還在為你的好女婿,據理力爭呢?”
“你口口聲聲說,要查明原委,要安撫,要免得生靈涂炭。”
蕭景南的身子向前傾了傾,那股屬于帝王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
“沐風,你跟朕說句實話。”
“你這番話,究竟是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還是為了你那個……即將被誅九族的女婿一家?”
誅心!
這番話,字字誅心!
它直接將沐風擺在了朝堂所有人的對立面,將他剛才那番老成謀國之言,打上了“徇私舞弊,意圖通敵”的烙印!
沐風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渾身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被君主無情踐踏了畢生忠誠的巨大悲憤。
“陛下!冤枉啊!”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鑒!老臣輔佐陛下多年,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陛下怎可……怎可如此憑空污蔑!”
他想辯解,想剖開自己的心給這個他效忠了半生的君主看。
可蕭景南,根本不想看。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
他要的,是一個借口,一個足以讓他名正言順地,將盤踞在朝堂之上幾十年的沐家勢力,連根拔起的借口。
而現在,蕭逸塵給了他這個借口。
沐風自己,也親手把這個借口,遞到了他的嘴邊。
“污蔑?”蕭景南的表情冷了下來︰“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
“老臣不敢!”
“你敢!”蕭景南猛地一拍龍案,那積壓了許久的怒火,再次爆發︰“朕看你不僅敢,你還想伙同反賊,里應外合!”
“來人!”
殿外的禁軍侍衛聞聲而動,甲冑鏗鏘,瞬間沖入殿內,肅殺之氣彌漫。
文武百官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個把頭埋得更低了,生怕被皇帝的怒火波及。
沐風看著那明晃晃的刀槍,整個人都懵了。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只是說了幾句一個臣子該說的話,怎麼就成了里應外合的奸賊?
“陛下息怒!”
“陛下三思啊!”
幾個與沐風交好的老臣,壯著膽子出聲求情。
可他們的聲音,在蕭景南的雷霆之怒下,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三思?”蕭景南冷笑,“朕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他的視線在跪著的大臣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又回到了沐風身上。
“首輔沐風,在國難當頭之際,不思為君分憂,反而妖言惑眾,擾亂軍心,其心可誅。”
“但朕念在你勞苦功高,又與反賊有親,處境尷尬,難免會說些糊涂話。”
這話說得,何其虛偽。
既定了他的罪,又擺出了一副“我為你著想”的寬宏姿態。
在場的官員,哪個不是人精?
瞬間就品出了皇帝話里的意思。
皇帝不是真的要殺首輔,他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削了他的權!
果然,蕭景南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們的猜想。
“為了保護沐愛卿,也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朕決定,即日起,暫停首輔沐風的一切職務,收回官印,暫由吏部尚書代管。”
“沐愛卿年紀大了,就不要再為國事操勞了。回府好生歇著,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門半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