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安頓時就急了,以為桃枝要去告發他,臉上那點打架和氣性出來的血色完全褪去︰“啊?”
桃枝卻打斷他︰“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這麼逆來順受。”
原來是在勸他?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不逆來順受,他拿什麼不逆來順受呢?
甦安扯出扯出一抹苦澀到極點的笑︰
“逆來順受?我有什麼辦法?這書院里,誰把我們這些雜役當人看?”
“這些世家公子的心都壞,他們凶我們,糟踐我們。”
“只有梁公子是好人,他從不輕視我,還拿我當朋友。”
“可就連他,也要被馬文才那種人給臉色瞧,冷言冷語!我真是看不慣!”
桃枝既不反駁他,也不爭論世家公子是不是都心壞,只是在他說完之後,才握了握手里的燈籠。
“梁公子,”她頓了頓,看向甦安,“也是公子。”
甦安猛地怔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啊,梁公子也是公子。
他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梁山伯身邊也有書童四九伺候著,四九的母親似乎也在伺候梁母。
說是寒門出身,可人家還能拿出金子交束修,還有僕人書童。
自己之前同情梁公子什麼呢?
他將來若是當了官,那就更是雲泥之別了。
不知為何,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灰意冷漫上甦安的心頭。
梁公子對自己是很好,也確確實實把自己當朋友,幫他洗碗干活,自己做錯了事他還會頂在前頭維護自己。
可是,這份好,這份朋友的情誼,能跨越那與生俱來的身份壁壘嗎?
梁山伯以後哪怕只是當個縣令,那也是官身,是自己這等灶下雜役能夠攀附、能夠做朋友的嗎?
一陣徹骨冰冷襲來,比任何時候更甚。
甦安突然發現,他與那位溫和善良的梁公子之間,其實一直隔著厚厚的、無形的、卻堅不可摧的壁障。
他仍然像過去無數次那樣不忿的維護梁公子,語氣卻有點發虛︰
“那又怎麼樣,梁公子就是好人!”
“只怪我自己出身不好,天生命賤,還能怪人家嗎?”
桃枝看他臉上一會兒蒼白,一會兒又氣的通紅,兜不住的笑了︰
“古來王侯出蓬蒿,身處寒微心自高。”
“出身低有什麼大不了,急的這麼咬牙切齒的?”
甦安被她笑得有些窘迫,卻仍然梗著脖子︰
“你說得輕巧!我們這樣的人,除了認命還能怎樣?”
燈籠的橘色光暈在青石板上晃動,桃枝奇道︰
“如果認命,那你剛才為什麼要還手?”
“你剛才踹王八德那幾腳,可不像認命的樣子。”
甦安一時語塞。
桃枝又道︰“世道確實不公,有人出生就在雲端,有人出生就在泥里,若是泥里的人認命,那一輩子都要在泥里打滾了。”
“今日你敢還手,明天就敢討債。一點一點地爭,總好過一輩子跪著。”
這一夜,甦安徹夜難眠。
桃枝找到謝清言的時候,她正在下人房讓馬統去照顧人︰
“你家公子喝醉了,我試了一下,實在扶不起來。”
“勞煩你跟我過去搭把手。”
馬統驚愕難言︰
“我家公子怎麼可能喝醉?他從來不喝酒的!”
“你就把他放在地上了嗎?太過分了吧。”
謝清言無奈的攤了攤手︰
“在榻上,不過榻似乎有點小。”
“你不去的話,我就回房間休息了。”
謝清言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順便往自己腰帶處覷了一眼,後知後覺的感到了一陣尷尬。
只能說,剛才兩個人的吻技都說不上好,只是帶著種要把對方拆吃入腹的決心。
她明顯感覺到馬文才的喘息越發粗重,就連攬著腰的那只手也越來越用力。
兩個人都醉的不輕,因此也十分不顧忌。
謝清言意亂情迷的與他唇齒纏綿了好一會兒,手逐漸向下,一路撫過少年的寬肩,闊背,停在了他勁瘦的腰上。
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將他往榻邊帶,手上更是胡亂拉扯著他的腰帶。
雖然理論經驗豐富,但她的動作卻還是頗為生疏,更因為酒意和欲望,顯得急切而毫無章法。
然而,就在兩人踉蹌著跌坐在榻邊時,馬文才卻忽然皺緊了眉頭。
那雙迷蒙的鳳眸里閃過一絲短暫的清明。
隨即,他按住她的手,聲音因情動而沙啞不堪,卻帶著一種突兀的質疑︰
“你做什麼?”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澆在謝清言頭上。
直接給她那種不管不顧的熱情問的萎靡不振。
身體里洶涌而窒息的情潮立刻褪去了大半。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還能做什麼?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這種時候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也太不應景了吧。
謝清言真是尷尬的說不出話。
末了,還是憑著一種事情要有始有終的態度,再次沒臉沒皮湊上去。
馬文才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于是謝清言側過臉,細細吻他的臉頰。
溫熱的身軀緊貼著他線條分明的上身,語氣曖昧︰
“……自然求春風一度。”
她覺得這說的已經再直白不過。
怎麼都會換來一些回應,或者說是默許之類的。
然而,馬文才臉色微微一沉。
那只按在她肩膀的手終于有了動作,卻不是她想要的任何一種。
他將她推開了一些距離。
這個拒絕的舉動,雖然力道不大,卻讓謝清言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是,不願意?
他不願意?
這種事,他居然會不願意?
不應該啊……
她整個人站了起來,酒也醒了大半。
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樣。
謝清言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酒意下去的瞬間,羞憤感瞬間沖上大腦。
這也太侮辱人了吧。
謝清言一大股火氣直往天靈蓋沖,房間內十分靜默,只听到呼吸聲。
在這當口,她腦中靈光一閃。
哎,等等。
馬文才好像不知道她是女子來著。
雖然自桃枝被他識破之後,自己一直以為他猜到了,但這也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或許他是不知道的?
在他的視角,可能只是一個很沒有邊界感的男人不由分說的對他動手動腳。
謝清言設身處地的代入想象了一下,覺得那真的很冒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