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巧巧母女倆被處罰的消息,傳回姜家時,姜老太躺在炕上,氣得心肝脾肺腎都在抽痛。
    這件事讓姜家老宅徹底成了十里八鄉最大的笑話。
    她想不通,自己怎麼就養出了姜巧巧那麼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
    更想不通,那個過去任她搓圓捏扁的姜芷,怎麼就成了個她完全夠不著的孫悟空!
    眼看姜芷和趙秀娥從外面回來,姜老太再也忍不住了,抓起身邊油膩膩的枕頭走到門口,就狠狠砸了過去。
    “你個喪門星!攪家精!”
    “我們老姜家的臉,全都讓你這個賤皮子給丟盡了!”
    趙秀娥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就往後退。
    姜芷卻一步上前,將母親穩穩護在身後,身子一側,就輕易躲過了那個髒枕頭。
    “丟臉?”
    “一個為了搶孫女婿,不惜下毒害人。”
    “一個為了佔點便宜,能躺在炕上裝死。”
    “你自己說說,到底是誰在丟老姜家的臉?”
    她臉色變冷。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
    “以後安分點,再敢找我和我娘半點麻煩,我掙回來的東西,別說大米,就是一根草,你也休想再見到!”
    這番話,冰冷刺骨,姜老太從頭到腳一個激靈。
    她張了張嘴,那句“反了你了”卡在喉嚨里,怎麼也罵不出口。
    她怕了。
    怕這個孫女說到做到!
    姜芷看著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樣,心情舒暢了,拉著母親回了自己那屋。
    姜家老宅,終于迎來了一段難得的寧靜。
    沒有了王桂香母女的上躥下跳,姜芷和趙秀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透亮。
    姜芷用看病換來的工分和票據,不僅頓頓都能吃上細糧,飯桌上更是隔三差五就能見到油腥。
    趙秀娥蠟黃的臉蛋,迅速紅潤起來,佝僂的腰桿,也挺直了不少。
    她跟著姜芷,磕磕巴巴地學著辨認草藥,處理藥材。
    雖然笨拙,這日子,可真有盼頭!
    ……
    縣人民醫院。
    內科辦公室里,幾個醫生正湊在一起閑聊。
    “哎,听說了嗎?紅星大隊出了個‘小神醫’,可神了!公社陳支書咳了半輩子的老毛病,讓她幾副草藥就給治好了!”
    “我也听說了!還有他們大隊長,急性腰扭傷,躺地上都動不了了,那丫頭幾根針下去,當場就能下地走路了!你說邪乎不邪乎!”
    听著同事們的議論,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不屑地推了推眼鏡。
    “嗤。”
    他叫王建國,是院里重點培養的年輕骨干,留過洋,學的是最先進的西醫理論。
    “什麼小神醫,不過是些鄉下土方子,瞎貓踫上死耗子罷了。”
    王建國端起搪瓷杯,抿了一口茶,滿臉優越感。
    “中醫那套東西,成分不明,劑量不清,毫無科學依據,早就該被淘汰了。也就騙騙那些沒文化的鄉下人。”
    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些神神道道的所謂“神醫”。
    說來也巧。
    這天下午,縣革委會的周主任,急匆匆地找到了王建國。
    “王醫生,你快去看看我娘!她那皮膚病又犯了,癢得受不了,飯都吃不下了!”
    周主任的母親,得了一種頑固的皮膚病,反反復復,奇癢無比。
    縣醫院最好的皮膚科專家都看過了,各種進口的藥膏也用了不少,可效果一次比一次差。
    王建國趕到周主任家,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藥膏味。
    老太太正躺在床上,不住地呻吟,胳膊上、腿上,凡是能抓到的地方,全都是一道道血口子,有的地方甚至滲出了黃水,簡直慘不忍睹。
    王建國檢查了一番,皺起了眉頭。
    還是老辦法,清潔,消毒,上最新的一種藥膏。
    可這次,藥膏抹上去,非但沒止癢,老太太反而叫得更厲害了,像是被潑了辣椒水一樣,在床上翻來滾去。
    “沒用啊!王醫生!一點用都沒有!”周主任急得滿頭大汗。
    王建國也是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周主任的秘書小李,忽然小聲提議︰“主任,我听說……紅星大隊的那個小神醫,醫術特別高明,要不……咱們請她來試試?”
    “胡鬧!”王建國當場就反駁,“那都是鄉下騙人的把戲!老太太現在的情況這麼嚴重,萬一出了事誰負責?”
    周主任看著在床上痛苦掙扎的母親,心里天人交戰。
    最後,他一咬牙,下了決心。
    “王醫生,不是我們不相信你,只是老娘這情況...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王建國皺著眉,喉嚨蠕動,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周主任立即吩咐︰“去!小李!你親自開車去!務必把人給我請來!”
    “一定!”小李連忙點頭。
    當一輛綠色的吉普車開進紅星大隊的時候,整個村子都轟動了。
    田里干活的社員們紛紛直起腰,家里做飯的婆姨們也探出頭。
    所有人都好奇地張望著這個只有公社大領導下來視察時才能見到的稀罕玩意兒。
    車子沒有亂開,而是徑直停在了大隊部。
    秘術小李穿著干部裝,戴著眼鏡,從車上下來,客客氣氣地找到了正在安排農活的隊長趙大山。
    “請問,您是趙大山隊長嗎?”
    “我是,同志你找我?”趙大山有些受寵若驚。
    秘書小李握住他的手,鄭重地說明了來意︰“趙隊長,我代表縣革委會的周主任,想來請貴大隊的姜芷同志,去縣里為周主任的母親看病。她在家嗎?”
    “啥?!”
    趙大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縣革委會的主任!
    親自派車來請姜芷丫頭去看病!
    一股巨大的驕傲和與自豪,瞬間沖上了他的腦門!
    “在!在!姜芷同志就在家呢!”
    趙大山激動得臉都紅了,親自在前面帶路,那腰桿挺得筆直。
    吉普車在前面緩緩開著,趙大山在旁邊小跑著指路,後面跟了一大串看熱鬧的村民。
    這陣仗,比過年還熱鬧!
    車子最終穩穩地停在了姜家大院門口。
    東屋里,姜老太正躺在炕上哼哼,听到外面震天的動靜,掙扎著扒著窗戶縫往外看。
    她親眼看見了那個只有在公社開大會時才能見到的吉普車,看見了那個穿著干部裝,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城里人。
    那個城里人,在全村人敬畏的目光中,穿過人群,徑直走到了姜芷面前。
    趙秀娥嚇得手足無措,下意識想把女兒往身後拉。
    姜芷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秘書小李看著眼前的少女,心里也是一陣嘀咕。
    太年輕了。
    也太鎮定了。
    但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微微躬身,態度放得極低。
    “姜芷同志,我是縣革委會周主任的秘書小李。”
    “周主任派我來,懇請您去縣里一趟,救救周老太太!”
    懇請!
    是懇請!
    這兩個字,在所有圍觀村民的腦子里炸開!
    芷丫頭的面子也太大了!
    “什麼病癥?”
    姜芷問。
    小李不敢隱瞞,連忙將老太太的病情和在縣醫院屢治無效的情況,竹筒倒豆地說了一遍。
    听完,姜芷沒什麼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知道了。”
    她轉過身,對身旁早已呆若木雞的趙秀娥輕聲說︰“娘,我去去就回,你把院子里的藥材收一下,晚上我回來處理。”
    交代完家事,她回屋收拾了一些東西,拿上自己那個半舊的布包,才重新看向小李。
    “走吧。”
    隨後,就在一片震撼的目光中,走向那輛綠色的吉普車。
    “砰。”
    車門關上。
    這一刻,扒在窗戶縫上的姜老太,整個人軟軟地癱了下去。
    她看著被眾星捧月圍在中間的孫女,坐上了那輛自己這輩子連摸一下都是奢望的吉普車。
    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空白。
    不該是這樣的!
    那個逆來順受的受氣包,那個她隨時可以打罵的賠錢貨,怎麼會……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連縣里的大官,都要用“懇請”兩個字來求她!
    早知道這個孫女是頭金鳳凰,當初就該把她當親奶奶一樣供起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腸子都悔青了!
    吉普車揚起一陣塵土,在全村人敬畏的目送中,一路顛簸,朝著縣城的方向,絕塵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