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院子里吵得不可開交時,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大門口。
    那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面色蠟黃,眼窩深陷,身上的工裝沾了塵土,渾身都散發著一股磚窯廠特有的煙火氣和廉價旱煙的混合味道。
    他就是姜芷的父親,姜為民。
    他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此刻背著破舊的帆布包,一腳踏進院門,看到的便是自家大嫂和老娘指著自己女兒破口大罵的鬧劇。
    姜為民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臉面,最怕的就是家里這點破事被人當笑話看。
    他不問緣由,張口便是居高臨下的呵斥。
    “姜芷!你又在發什麼瘋!”
    “還有沒有點規矩了!怎麼跟你奶奶和大伯母說話的!還不趕緊給你堂哥看病!”
    姜芷會看病的消息,他在磚窯廠也听說了,心里很疑惑,可也沒怎麼當回事。
    這是姜芷穿越過來,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位所謂的父親。
    一個被生活磋磨掉所有稜角,又被懦弱刻進骨子里的男人。
    在外面受了氣,回到家,便下意識地想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來維護那點可憐又可悲的自尊。
    他只看到表面的爭吵,便本能地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了這個家里地位最低的女兒身上。
    姜芷看著這個男人,
    沒有憤怒,沒有委屈。
    只有一片為原主,為那個在廚房里默默忍受的母親,而感到寒心。
    面對姜為民的呵斥,姜芷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迎著他的目光,上前一步。
    “你還知道,你是我爹?”
    姜芷嘴角嘲弄,字字誅心。
    “你在磚窯廠,一個月工資三十五塊五。”
    “你每個月往家里寄五塊。”
    “這五塊錢,又有幾分幾毛,是真正落到我和我娘手里的?”
    “現在,你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擺出一家之主的譜,做好人,充大方。”
    “讓我免費給別人家的懶漢兒子看病?”
    “用我的本事,去照顧你那點可憐的面子?”
    “爹,你這張臉,未免也太大了些!”
    姜芷這番話,不僅狠狠扎進了姜為民的心窩,更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撕開了他的遮羞布!
    原本還在撒潑的李翠花瞬間噎住,眼神躲閃。
    王桂香和姜巧巧母女倆則對視一眼,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
    姜為民氣得渾身發抖,惱羞成怒!
    “你……你這個孽障!”
    他揚手,朝著姜芷的臉,狠狠扇了過去!
    “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勁風撲面而來!
    就在巴掌即將落下的瞬間,一道瘦弱的身影,不知從哪來的勇氣,猛地從旁邊沖了出來!
    她張開雙臂,像一只護崽的母雞,擋在了姜芷面前。
    是趙秀娥!
    她臉上掛著淚痕,卻沒有後退一步。
    “別打孩子!別打她!”
    “為民!有話好好說,你別動手啊!”
    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為了女兒,公然反抗這個畏懼了一輩子的男人。
    姜芷看著趙秀娥忍不住顫抖的背影,心里涌過一絲暖流。
    但她更知道,一味的退讓和哭泣,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姜芷伸手將趙秀娥拉到了自己身後,再次迎上姜為民暴怒的眼楮。
    “想打我?”
    “你今天這巴掌要是敢落下來。”
    “我明天,就去公社,去縣婦聯。”
    “告你遺棄妻女!”
    “告你多年來,對我們母女不聞不問,任由我們被磋磨虐待!”
    “告狀”!
    “婦聯”!
    這兩個詞,狠狠壓著姜為民。
    這個年代,名聲比命還重!
    尤其是在磚窯廠那種國營單位,一旦沾上“作風問題”、“家庭問題”的污點,輕則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重則連飯碗都保不住!
    而姜芷,正拿他最致命的弱點,來威脅他!
    旁邊的姜老太,更是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拄著拐杖的手都握不穩了。
    家丑不可外揚!
    這要是鬧到婦聯去,他們老姜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王桂香和李翠花也變了臉色,她們沒想到這死丫頭敢這麼豁得出去!
    這要是真查起來,她們這些年干的那些事,也別想摘干淨!
    看著姜芷不像是開玩笑的眼神,姜為民心底忽然感到一陣恐慌。
    揚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手臂一直在顫抖。
    最終,他還是悻悻地收了回去,嘴上依舊不肯認輸。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東西!”
    這場劍拔弩張的鬧劇,最終在姜為民的敗退中,不歡而散。
    李翠花見佔不到便宜,拉著兒子灰溜溜地走了。
    姜老太氣得渾身發抖,用拐杖指著姜為民罵了半天“不孝子”,又指著姜芷罵“孽障”,最後也只能被姜巧巧扶著,回屋生悶氣去了。
    姜為民自覺在女兒面前丟盡了臉,又不敢真的動手,一張臉黑如鍋底,最終“砰”的一聲,摔門進了王桂香的屋子。
    很快,那屋里就傳來了王桂香和姜為民的爭吵聲。
    整個姜家大院,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氣氛里。
    姜芷拉著趙秀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她關上門,將外面所有的紛擾,都隔絕在外。
    姜芷倒了杯溫水遞給趙秀娥,看著她蒼白的臉和依舊在微微顫抖的手,輕聲安慰。
    “娘,別怕。”
    趙秀娥眼神無比復雜,看著女兒,生出一種強烈的陌生感。
    “芷兒,你……你怎麼敢那麼跟你爹說話?他……”
    姜芷沒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順勢將手指搭在了她的脈搏上。
    脈象沉細,又帶著緊繃的弦意。
    是典型的肝郁氣滯,心脾兩虛。
    常年的心情郁結,思慮過重,加上日積月累的營養不良,這副身體,早就被掏空了。
    “娘,以後有我呢。”
    “你什麼都不用怕。”
    原主的記憶里,母親曾經也是個愛說愛笑的明媚姑娘。
    是這個吃人的家,是那個懦弱又自私的男人,將她一點點磋磨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她來了。
    不僅要讓自己活得風生水起。
    更要讓這位母親,重新活出一個人樣來!
    這是她除了搞事業之外,給自己定下的,另一個無論如何都要實現的目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