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萊挨著常司遙坐下來,給她時間想清楚。
應該已經熄燈了,學校里只有狗叫貓叫,安靜得不像話。
幾瓶啤酒碾過石子兒,叮叮 地滾過來。
常司遙和姜萊都愣了一下。
順著滾過來的方向往樓梯口看,是盛槐序。
他小心翼翼地將一瓶又一瓶啤酒放在地上,用力一推,嘩嘩地滾向她們。手里還抱著兩件厚衣服還有熱水袋。
姜萊神色一緩,眉眼中帶著些許無奈,怎麼一小會兒,就弄來這麼一些東西?
包里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盛槐序發的消息。
“我去你們寢室拿了兩件衣服,還有暖水袋。路上經過超市,覺得你們應該是需要兩瓶啤酒的,就買了幾瓶。”
順著看過去,樓梯口的盛槐序舉起手上的衣服,露出大牙朝她笑。
姜萊起身走過去︰“你怎麼還沒回去?”
聲音中帶著無奈,今天發生的事情有點多,被風這麼一吹,導致她現在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盛槐序癟嘴︰“我等你呀,你們寢室都關了,我還是讓你室友從樓上給我扔下來的。”
“我就在樓下等你啊。”說完,就飛快沖下樓了。
姜萊只好拿著衣服又坐回去,將大衣披在常司遙身上,熱水袋塞在她手里,說︰“喝一瓶嗎?”
這麼冷的天,姜萊覺得自己有點瘋。
“噗嗤。”
經過一路顛簸的啤酒易拉罐撲哧撲哧地流出白色雪花泡沫,兩個易拉罐相踫。
“干杯。”
“這一杯敬你,是一個值得稱贊的競爭對手。”
常司遙一口悶了一瓶啤酒,眼圈鼻子都還紅著,說話含糊。
姜萊笑笑,回敬。
“這一杯敬你,以前我是真的討厭你,明明你和我差不多,卻......”
常司遙又開了一瓶,認真端詳姜萊︰“就是這副樣子,我最討厭了。”
停頓一瞬又說︰“今天看著,還不錯。這一瓶敬你,希望你能不計前嫌。”
咕咚咕咚,一個空易拉罐堆在旁邊。
“這一杯,敬你。要不是你,我就跳下去了。”
六樓,說高不高,連電梯都沒有,說低也不低,爬上來就已經用了她全部力氣。站在天台上,心里也是發怵的,但更多的念頭是就這樣結束吧,挺好的。
眼下不知是被風吹出來還是喝得有點上頭了,緋紅一片。
常司遙眼淚汪汪地說︰“你知道嗎?我給了她們二十萬,她們說好了,只要給他們錢,就放了我,不糾纏我,不強迫我嫁給那個老男人的。她們貪心不足蛇吞象,會遭報應的。”
二十萬,對于一個沒有收入沒有父母支持的大學生來說,是可以壓死人的。她的信用卡,花唄各種各樣的借貸軟件都借遍了。她省吃儉用的買的名牌包包、衣服也全賣二手了,這段時間沒日沒夜的兼職,只要來錢快,她都去,遭遇的各種冷嘲熱諷,甚至咸豬手。
她單純地想,只要她將二十萬湊夠,她們不來糾纏我就好了。
結果卻威脅她,要錢不說,還要將她賣了。不順從他們,他們就要來學校里。她不敢想到時候回事什麼樣的場面,想想就窒息。
常司遙是從山溝溝里出來的,家中父母是典型的重男輕女。讀到高中時就讓她嫁人,是同村的一個瘸子,三十歲了,上一任妻子讓他給打跑了。
可是小小的常司遙才十四歲啊!
她不,哭著喊著掙扎,從山溝溝中跑出來,跑到了警察局。她以為到了警察局就看到希望了,結果,她被送了回去。沒錯,又送回了那個吃人的家。
她被吊起來打,吊了兩天兩夜,一口飯一滴水都沒給她。她妥協了。
出嫁那天,她穿了此生穿過最好的衣服,一件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二手的紅色外套,還溢著臭味,頭上是村頭阿媽編的一朵紅花。
她在哭,周圍的人都在笑。那一刻,她覺得整個村子里的人都是鬼,不,比鬼還不如,是該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惡魔!
酒席散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整個村子靜悄悄的。
她趁那個瘸子男人解褲頭時,從他身後,將板凳狠狠砸向他,翻了他家中所有的錢,拿起身份證,跑了。
她不要命一般跑,到省城時,身上只有五百四十八塊六毛。
什麼都沒有的常司遙在這個大城市里舉目無親,只能流浪,還未成年,連端盤子都沒人要她。
還好是夏天,在外面睡也勉強能過。
她找的都是治安比較好,靠近派出所的可以隨便躺的街道,像個乞丐一樣。
直到後來錢用完了,她去偷。被抓了,金額不大,關了兩天,又被放了。
後來,她暈倒了,在一輛車前。
那天是她命運的轉機。
那個車主是個大善人,資助她讀書。
她改名換姓,常意為永遠,司意為執掌,遙意為逍遙。永遠執掌自己的命運,永遠逍遙自在。
可惜,常常是事與願違。
斷了線的眼淚像串珠子一樣留下,她將眼淚一抹︰“最後一瓶,敬自己!”
敬她熬了這麼多年,進了全國數一數二的學府;敬她活下來了。
姜萊︰“敬你。”
姜萊一直在勸說少喝一點。
聊著聊著,她自己喝了兩瓶,常司遙猛猛灌喝了七八瓶。
“你說,我還有未來嗎?”
常司遙眼神放空,將空易拉罐一丟,清脆的聲音驚響了樓梯間的聲控燈。
“你來幫我開網店吧,雖然現在還只是做了前期的準備工作,但是,我覺得,這肯定是一個有前途的事業。”
莫名其妙的中二魂燃起,姜萊抬高常司遙手中的易拉罐,將手中的啤酒重重地撞上去。
“來幫我吧,要是你暫時找不到其它的事情的話,可以把我這里當成一個過渡,錢的話,可以預支給你。”
“我相信,我的事業會成功,讀完大學之後,我會繼續從事大漆螺鈿工作,將它打造成一個知名品牌,就像你用的包包那樣。”
說完,姜萊還有些害羞,這說出來都臉紅的話居然還當著常司遙的面大言不慚,她現在一窮二白,什麼也不是。
這本來該被吐槽的突如其來的燃,常司遙卻覺得她真的看見了未來。
不只是對姜萊的信任,也是信任自己,她常司遙要做的事就沒有失敗的。就算要失敗,也只能敗給姜萊。
“好。”
常司遙意識已經不清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姜萊攙扶著她磕磕絆絆走下樓時,發現盛槐序還在︰“你還沒回去!”
不是疑問是震驚。
支著下巴,坐在保安處昏昏欲睡的盛槐序一下子打個磕絆醒了,立馬站起來︰“你們下來了啊。”
“哦,我是看你們兩個女生,又喝了酒,寢室門還關了,要不,去我那兒歇歇腳?”他試探發問。
姜萊沉吟,這是目前最好的一個方案。
“那就麻煩你一夜了。”
"不麻煩不麻煩。"盛槐序開心道。
巴不得呢。
看姜萊攙扶著常司遙走路著實有些艱難。
“要我幫你嗎?”
他作勢走過去,誰知道常司遙大叫,一跳摟住姜萊的脖子︰“你是誰?你走開,我只要姜萊!”
盛槐序和姜萊都被嚇一跳︰“誰要扶你?我只是拿一下衣服袋子!”
他接過兩件大衣還有袋子里裝著的暖水袋,像個小孩子一樣吼回去。
“等一下。”
姜萊停下來。
“你幫我扶她一下,我背她,這樣走,要走到猴年馬月才能到。”
盛槐序將常司遙扶上姜萊的背,又借了一把力給姜萊撐起身子。
半個小時後。
“滴滴滴。”
密碼鎖開了。
“放左邊的房間。”
盛槐序趕忙開門,背著個快一百斤的人,姜萊就算有再大的力氣,也快要撐不住了。
他幫忙端熱水,開空調,拿石巾,家里沒有解救的,點了個閃送,沒有十分鐘就到了。
在天台上吹風又喝酒,情緒還特別激動,常司遙背都被打濕了,冷汗。
姜萊將她外套脫下來,擦臉,蓋被子,將醒酒湯灌下去,忙活一通,終于將人收拾好了。
她長長輸出一口氣。
“你也喝一杯吧,吹了這麼久的冷風,暖暖身體。”
盛槐序端來一杯姜茶。
她這才發現,剛剛回來的那個空檔,客廳已經被收拾好了,只有那捧花放在桌子上。
她有些許尷尬,拒絕了別人還要不得已麻煩別人︰“那......”
看姜萊指著那束花,盛槐序臉爆紅,慌張失措地擋在姜萊面前︰“忘掉忘掉!”
“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
“好不好?”語氣中帶著乞求。
姜萊捧著紅糖姜茶,手中傳來暖乎乎的熱度,喝一口下去,僵冷的身體有了回暖︰“盛槐序,我將錢轉回給你了。”
“不行,我再轉給你,你不要我就一直纏著你。”盛槐序幾乎要跳起來了,眼皮耷拉下來,脊背微彎,藏著他不可言語的破碎感。
“盛槐序。”姜萊將姜茶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子上,很輕很輕地喚了一聲。
盛槐序馬上就軟下來了,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坐在凳子上,低垂著頭,像是被丟棄的小狗。
“盛槐序,我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有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也有可能是你偶爾的靈感讓你依賴我。這些都不能成為喜歡的理由。”
“我相信前面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錢還給你之後,我今晚也會將書房里面的一些材料收拾走。”
"相信你以後會遇到你真心實意喜歡的女孩子的。"
不,不會的。
盛槐序攥緊的手有些疼,臉涼得發僵,唇瓣被牙關咬緊,泛起不自然的血紅,卻掩不住透出的蒼白。心里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不疼,卻悶得發慌,呼吸不過來。
那些已經準備好要反駁她的草稿,翻來覆去流連在嘴邊,突然就被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剩下空落落的失重感,順著血液蔓延四肢。
他很想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臉頰的肌肉卻不受他控制,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飛快低下頭,避開姜萊的視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