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居。
烏木雕花刻繡屏風後頭藥草味濃重,重重帷幔後紫檀荷花紋床上臥著位女子。
女子雲鬢高挽,金步搖垂下流甦,闔著眼,眼角上挑,眉間一點鮮紅朱砂,眉峰如刃,嘴唇輕抿,正是一張英氣矜貴的臉,卻透著一股濃郁的病氣,臉色蒼白,沒什麼血色。
林舒蘭跪在床榻下,低頭為她把脈。
片刻後,女子緩緩開口,聲音沉靜,似是無病之人︰“舒蘭,如何了?”
林舒蘭抿緊唇瓣,有些難堪,收回手︰“長公主殿下,舒蘭暫時還沒有法子,殿下可以先服用舒蘭為殿下開的調養身體的藥,養養身體,舒蘭相信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會——”
長公主坐起來,平靜地打斷林舒蘭的話,“好了,本宮的身體本宮知道,你治不好就治不好,不用說些好听的話哄本宮,本宮知曉你這些天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舒蘭退下了。”
林舒蘭第一次感到挫敗,咬著唇站起來,轉身離開。
清竹居門口站著位灰青色長衫的男子,低著頭,躬身等著林舒蘭走出去,若是林舒蘭轉頭看他,便會認出來那是藥館那位胡老板。
林舒蘭走後,胡老板听到長公主的呼喚,彎腰走進去,跪在床榻前。
“回長公主殿下,世子殿下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照著腳程,世子殿下明晚就會到了。”
長公主唇角彎了彎,如冰水融化︰“好,那你們下去準備好接風洗塵,我兒在北境辛苦這些年,回來得好生休息。”
“是。”
胡老板低頭,猶豫了半晌道︰“殿下,林姑娘想出了治好殿下身體的辦法嗎?”
長公主的身體狀況是禁忌,以往這句問話算是冒犯了,但長公主得知兒子要回京了,心情頗好,淡淡道︰“還是那樣。”
胡老板又猶豫半晌,低聲道︰“殿下,林姑娘暫時還想不出法子,草民這頭倒是有位大夫想為殿下推薦一二。”
以往也不是沒有人推薦所謂神醫過來,長公主闔著眼,揉著太陽穴,“說來听听。”
胡老板說︰“此人為陸尋雁,是位……商戶女子,草民母親身負重疾,認識的大夫請了個遍,沒有人可以治好,還是這位陸尋雁陸大夫出馬才根治了草民的母親,這幾個月草民母親的身體壯實了不少,再喝幾貼藥就可以藥到病除了。”
長公主緩緩睜開眼,方才眼底漫起的些許笑意消散,泛著層冷意。
胡老板頭磕在地上,沒瞧見,還在說︰“依草民之見,陸大夫的醫術不比從前那些神醫差,若是長公主允許,草民就將陸大夫找過來,為殿下瞧瞧。”
說完後,胡老板垂著頭,焦急等待著長公主的回話。
偌大的清竹居安靜了半晌,長公主聲音緩緩且低沉,帶著問責的語氣︰“胡同達,你好大的膽子。”
胡同達心中一跳,後背和額頭上都冒出一層冷汗︰“草民不敢。”
長公主冷嗤一聲︰“不敢?本宮看你膽子倒是大得很。”
胡同達只能將身體俯得更低。
長公主聲音威嚴︰“舒蘭這些天日日為本宮把脈,你以為本宮不知道那陸尋雁是什麼人嗎?陸尋雁是盛修遠的原配夫人,過些天盛修遠和舒蘭的賜婚聖旨就下了,現在舒蘭一走,你便為本宮推薦陸尋雁,安得什麼心?你和陸尋雁是什麼關系,讓你這麼為她謀劃,還是說你存心想讓本宮與舒蘭離心。”
胡同達呼吸顫抖,冷汗出得更多,“草民沒有,草民、草民只是為長公主考慮——”
“夠了,本宮不想听,本宮不管你和陸尋雁是什麼關系,”長公主聲音寒涼,“但是胡同達,本宮今日可以看在你往日的功勞上放過你,但日後,你不許再提。”
胡同達看見了從自己額頭上的汗水滴落在地上,他重重合上眼,呼吸顫抖︰“是,草民明白……”
“退下。”
胡同達手腳發軟地從地上爬起來,腰彎得很低,噤聲退出去了。
胡同達退出去後,清竹居很是安靜。
長公主閉目養神,胸口忽然涌起劇烈的癢意,眉頭擰得很緊,低頭,手拿著帕子捂嘴輕咳,臉色更加蒼白,喉嚨深處。
她將帕子移開,雪白的帕子上鮮血通紅,刺眼非常。
她合上眼,用帕子將嘴角的血痕擦去,又將帕子攥緊扔開。
這些年,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日日提不起勁,總會咳血發昏,陸陸續續有許多御醫大夫來看過,竟是沒有一個人能看得出她得的什麼病,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
長公主斜倚在攢金絲彈花軟枕上,輕輕合上眼。
半晌,耳邊傳來一陣輕盈似無聲的腳步聲。
她以為是丫鬟進來了,緩緩道︰“出去,本宮要休息。”
腳步聲沒停,直至走到床榻邊。
“母親。”
是低沉清洌的嗓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