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體沿著預設的管道迅速排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維生艙內壁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隨後又在與外界空氣的接觸中迅速融化成水珠，沿著水晶壁滑落，像一道道無聲的淚痕。
葉不凡的呼吸停了，他死死地盯著那具漸漸顯露出來的身體，那張他刻在靈魂深處二十年的臉。
當最後一滴淡藍色的液體被抽干，維生艙的正面水晶壁像花瓣一樣，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一股混雜著營養液和極低溫冷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甦婉就靜靜地躺在那里，白色的衣裙緊貼著她玲瓏有致的身軀，黑色的長發濕漉漉地鋪散在身下，襯得她的臉龐愈發蒼白。
她的臉上依舊掛著那絲恬靜的微笑，仿佛只是睡著了。
葉不凡伸出手，指尖顫抖得不成樣子，他想去觸踫，卻又在距離那張臉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怕，怕這是一個夢。
怕他一踫，這個夢就會像泡沫一樣碎掉。
葉不凡緩緩地，緩緩地跪了下去，雙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媽……”
一聲嘶啞的，破碎的，幾乎不屬于人類的呼喚從他喉嚨的深處擠了出來。
二十年的仇恨，二十年的殺戮，二十年的孤寂，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了滾燙的岩漿，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他不再是那個君臨天海的葉先生，也不是那個讓地獄戰栗的九五二七。
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終于找到了媽媽的孩子。
葉不凡將頭深深地埋下，額頭抵在了維生艙冰冷的底座上。
“媽……兒子不孝……”
“兒子來晚了……”
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的淚，早在五年前那個冰冷的雨夜，就流干了。
葉不凡只是跪著，靜靜的跪著，像一尊懺悔的石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許久，他才慢慢地抬起頭，眼中的血紅褪去了瘋狂的殺意，只剩下無盡的溫柔和足以將自己溺斃的悲傷。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這一次，他的指尖終于觸踫到了母親的手。
一片冰涼。
不是尸體的那種僵硬的冰冷，而是一種長期處于低溫狀態下的，缺乏生命活力的涼意。
葉不凡將母親的手握在掌心，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它。
他仔細地觀察著母親的臉，她的呼吸平穩悠長，胸口有微弱的起伏，生命體征顯示一切正常。
可她為什麼不醒？
葉不凡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將兩根手指搭在了母親的手腕脈搏上，一股精純的內力順著他的指尖，溫和地探入了甦婉的體內。
經脈通暢，氣血平穩，五髒六腑雖然因為長期休眠而有些虛弱，但都完好無損。
身體機能沒有任何問題！那問題出在哪里？
葉不凡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他的內力繼續向上探查，穿過脖頸，進入了大腦的區域。
就在他的內力即將觸及大腦核心——那片被稱為“神庭”的意識之海時，一股無形卻又堅韌無比的屏障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道由極其陰冷詭異的能量構成的枷鎖，它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意識之海牢牢地包裹、封鎖！
在這道枷鎖的核心，葉不凡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讓他恨到骨子里的氣息。
蝕心散！
不，比蝕心散更精純，更歹毒！
這根本不是毒，這是一種咒，一種專門針對神魂的惡毒禁制！
“神魂鎖！”
三個字從葉不凡的牙縫里迸了出來。
這是九玄天經中記載的一種早已失傳的邪術，施術者以自身精血和怨念為引，輔以劇毒，在受術者體內種下一道枷鎖，能將人的神魂意識徹底封死在軀殼之內，使其變成活著的植物人！
除非施術者親自解開，或是用遠超施術者的力量強行破除，否則永世不得甦醒！
“生命方舟……博士……”
葉不凡的眼中，剛剛褪去的血色再次瘋狂翻涌起來。
這些畜生！
他們不僅將母親當成“母體”封存，竟然還在她身上種下了如此惡毒的禁制！
他們是怕母親醒來嗎？還是說，這本身就是實驗的一部分？
一股狂暴的殺意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但他看了一眼靜靜躺著的母親，又強行將這股殺意壓了下去。
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
他必須救醒母親！
強行破除？
葉不凡感受了一下那道“神魂鎖”的強度，施術者的修為極高，遠在他之上。
以他現在的力量，如果強行沖擊，不但無法破開枷鎖，狂暴的能量沖突反而會第一時間摧毀母親脆弱的意識之海。
到時候，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怎麼辦？
葉不凡的大腦飛速運轉。
九玄天經中記載的解法，需要一味名為“九轉還魂草”的神藥作為引子，輔以他的本命精血，才能在不損傷神魂的前提下，溫和地化解掉這道枷鎖。
九轉還魂草……
那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神物，他去哪里找？
葉不凡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他可以踏平周家，可以橫掃天海，可以殺穿永生基地。
但在這一刻，他卻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他可以殺人，卻無法從虛無中變出一株救命的神藥。
不！
一定有辦法！
葉不凡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就算翻遍整個世界，他也要找到“九轉還魂草”！
他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將母親從維生艙里橫抱起來。母親的身體很輕，輕得讓葉不凡心疼。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將母親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只露出一張恬靜的臉。
“媽，別怕。”
“兒子帶你回家。”
葉不凡抱著甦婉，轉身一步一步地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他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像踩在實地上，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腳下已是萬丈懸崖。
當他抱著甦婉走出那扇被毀掉的圓形合金門時，影子和秦龍立刻迎了上來。
當他們看到葉不凡懷中那個女人的臉時，兩人都愣住了。
他們都看過葉不凡給的那張照片。
“家主……”
葉不凡沒有理會他們，只是抱著母親，徑直走向那部被他一腳踹開的電梯深井。
他縱身一躍，身形如大鵬展翅，拔地而起，幾個閃爍間，便落回了地面。
三百名龍牙戰士靜靜地肅立在廣場上，看到葉不凡抱著一個女人從地底歸來，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葉不凡的目光掃過全場，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傳我命令，所有人，返回秦家莊園。”
“從現在起，秦家莊園列為一級戰備禁區，一只蒼蠅也不準飛進去。”
“另外……”
他頓了頓，看向那片還在燃燒的，永生大樓的廢墟。
“通知天海市所有媒體，就說永生生物科技公司因違規實驗，引發內部爆炸，所有高層無一生還。”
“這件事，到此為止。”
他要讓所有人都以為，他的復仇已經結束了。
但他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說完，葉不凡抱著甦婉，徑直走向了那輛為他準備的，最寬敞的防彈商務車。
影子默默地拉開車門，葉不凡抱著母親坐了進去。
車隊開始緩緩啟動，離開了這片被鮮血和火焰浸染的土地。
車內，葉不凡將母親安置在最舒適的位置，用毯子蓋好。
他看著母親沉睡的臉，拿出了那部老舊的諾基亞手機。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撥通了一個沒有存在通訊錄里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對面傳來一個慵懶而玩味的聲音。
“喲，稀客啊，我們的大忙人怎麼想起給我這個胖子打電話了？”
是鬼市的那個胖子。
葉不凡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我需要你的情報網，幫我找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