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韞握著老婦人瘦弱的手︰
“今日我來,還有一事。”
“在朔風城中,我名下有不少店鋪,找織工繡娘,打掃跑腿的長工,若是你家女兒有意來做工,工錢最少每月六百文,只要不是偷奸耍滑之輩,可簽訂三十年的做工合同。”
驚天餡餅砸下來,林母有些惶恐︰“貴人、貴人……”
沈知韞溫聲安撫︰“這是戰前,我對一眾將士的保證。”
“只要將士身亡,其親屬皆可以去我名下店鋪做工。”
“不說榮華富貴,安穩度日的銀錢總是不缺的。”
“總不能兒郎戰死,他的親眷卻沒了依仗吧?”
說到這,林母早已泣不成聲,甚至忘記沈知韞還握著她的手。
“林毅是朔風城最好的兒郎,我始終銘記于心。”
聞言,林母再也繃不住了。
她嚎啕大哭,哭出心中所有的悲痛和心酸。
見狀,周圍人都忍不住淚目。
他們得知貴人前來,特來看看。
同一個村里的,誰人不知林毅當了武官,林父林母說起他時,總是眉開眼笑。
畢竟兒子有本事,指不定日後飛黃騰達呢!
他們私下還嘀咕,說不定林父家里會建起第一座青磚大房子。
誰知年紀輕輕就死了?
其實也不算意外,畢竟當兵啊,生死難料。
他們搖頭嘆息。
不過想到這位貴人的承諾,心中倒是動容。
若真有了這保障,日後家中孩子從軍,也算是有了條後路。
她這邊安撫完林毅的父母,又看向那位小姑娘,問她是否想要去做工。
林小娘迎著貴人溫柔的視線,用力點頭。
“貴人,我會針線,會紡織,能吃苦,什麼活都可以干!”
哥哥不在,她來替哥哥照顧爹娘!
村子里雜事多,要割草喂雞,要挑水砍柴,要搓繩縫補,她會的事情很多。
但賺不了多少銀子。
有了銀子,才能給爹娘更好的生活,給他們建青磚的大房子。
沈知韞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姑娘。”
安撫完林毅的爹娘,交代完事情後,她便離開了。
村民這才敢開口議論。
“這位貴人是誰啊?”
“剛剛我湊近听見,是陳將軍的夫人,前些日子就是她帶著將士打敗戎狄。”
“夫人竟招林小娘入城做工,我可听清楚了,只要好好干,這可是一輩子的活計!”
誰不想入城做工?
只是沒那個門路。
如今听見這位貴人的親口承諾,心生到底羨慕不已。
有人泛酸,暗暗嘀咕一句︰“也不知是真是假,說不定做了一段時間就不要她了……”
“你說什麼?”
李大虎沉著臉看向來人。
那人被嚇得一哆嗦,不敢看他,連忙離開。
李大虎冷哼一聲,轉頭看向夫人離去的方向。
“大虎啊,這是怎麼了?”
李母剛剛沒出去,不知道咋回事。
李大虎解釋一下。
手頭上的撫恤還沒給出去。
聞言,李母設身處地,抹了抹眼角,忍不住點頭︰“夫人仁慈。”
李大虎也這麼覺得。
之前他只知道玄策將軍的夫人是沈老將軍的女兒,身份金貴。
守城戰時,夫人鎮守城樓,沉著指揮,能看出將門之女的勇謀。
如今,夫人為了安撫傷亡將軍家屬,特意登門,更有仁善之心。
有勇有謀,心懷百姓,是大善之人。
……
沈知韞這段時日異常忙碌。
戰死沙場或是重傷不治的將士,由她安排其親屬做工,保證後半輩子的安穩。
總之,將士為了大乾而亡,總不會叫他們寒心。
沈知韞慶幸這幾年在朔風城立了些根本,招收的人手多些,只當做利潤少些就是。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傳開,將士們必然對她心服。
將士受益,她得百姓愛戴。
互惠互利之事。
果不其然,不過幾日功夫,人人皆夸沈夫人心善,為將士籌謀。
劉福子也在和秦岳念叨這事。
“大哥你怎麼看?夫人有那麼好心?”
“這傷亡將士何其多,她、她安排得過來嗎?”
他腦中稍微想了一下,連聲嘖嘖。
秦岳之前戰時傷到左臂,如今還未恢復好,他擦著劍,緩緩道︰“君子問跡不問心,只看她做的事情是否落到實處。”
劉福子摸著下巴︰“有吧,城中不都傳遍了。”
“咱們夫人當真人美心善,可惜……叫陳玄策娶到手了。”他壓低聲音,有些不忿。
想起自己有一次正好被夫人問話,他余光只是瞥到她的目光,緊張到講話哆嗦。
當時自己嘰里咕嚕說了什麼,都忘得一干二淨,就記得、記得夫人當時夸他了,夸他勇武……
劉福子臉色一紅。
“慎言。”
秦岳沉聲提醒他。
這可是在軍營中,到處都是眼線。
這輕佻的話語,被人知道必然受罰,福子輕狂了。
劉福子捂嘴點頭。
他又湊近一點︰“這里沒人。”
“大哥,咱們什麼時候走啊?”
當初他們被拉入軍營,是迫于無奈。
如今,還不好走了。
不過殺戎狄人嗎,都一樣,因此前些時日也算奮力廝殺。
他搖頭輕嘆,還真是造化弄人。
十年前他還是官家子弟劉岱青,跟在夫子身後讀書,就是為了中舉入仕,誰能想到如今成了個刀尖舔血的武夫?
他眼珠子一轉︰“大哥,總不至于,你舍不得身上這都尉的官職吧?”
當官是比當匪有前途。
可他大哥又不是一般人。
秦岳原先想趁著戰事一結束,就帶著手下趁亂離開。
可惜那時為了防止戎狄殘兵,城內外戒備依舊森嚴。
後來陳玄策率軍歸來,進出更是嚴密,生怕漏掉一個細作。
秦岳道︰“靜候時機。”
劉福子暗嘆,再不走,真要是叫大哥升上校尉了。
那時,還舍得走嗎?
他拍了拍手,準備離開。
一抬頭見到來人,心中一慌,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夫、夫人……”
秦岳下意識抬眸看過去,起身行禮。
沈知韞擺手︰“無須多禮。”
“我找你有事。”
劉福子見狀,連忙說道︰“小的退下。”
等他走後,營帳前只剩下兩人。
秦岳心中思慮著沈知韞來找自己所為何事。
就見她一開口,便是落了一道驚雷︰“前鋒營的王大山、趙飛虎,弓弩營的甦合……還有剛剛那位劉福子。”
說的都是秦岳的人!
他心中起了驚濤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
沈知韞看在眼中,繼續說道︰
“有人揭發幾人鬼鬼祟祟,疑似細作。”
秦岳依舊沉得住氣。
她彎了彎唇︰“秦都尉,你知道為何我今日來找你嗎?”
他拱手,雙眼垂下︰“還請夫人告知。”
沈知韞道︰“那些人與秦都尉走得近,如此看來,秦都尉也值得懷疑。”
秦岳卻未見驚慌︰“若是夫人懷疑,如今秦某和那些人都該被抓入地牢。”
從她這溫和的態度,可見一斑。
她拍手,從容不迫︰
“你果真是個聰慧之人,我自然不願相信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秦都尉會是細作。”
“其余幾人我也查過,雖平日里吊兒郎當,偶爾犯了軍規,但總體而言,有功無過。”
秦岳不語。
沈知韞笑了笑,轉而問起秦岳︰“秦都尉家在何處,還有什麼人?”
聞言,秦岳一一回道︰“家在荊州,父母早逝,如今只有我一人。”
荊州離此地數百公里,又是孤家寡人,一時半會兒沒處核查。
“都尉從軍,可有什麼心願?”
他道︰“殺戎狄,護山河。”
這是所有有志將士的共同心願。
皆因戎狄與大乾的恩怨已久。
先皇時期,邊關連年潰敗,議和了一次又一次,割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沈老將軍是主戰派,也有本事,可惜因朝廷黨派爭斗,沒能落下什麼好。
當今這位皇帝怕死的程度和先帝毫不相讓,畏畏縮縮,只顧一方安寧。
因此與戎狄之間也是議和居多。
自從前幾年陳玄策出師,一改往日受挫局面,打了幾場利落的翻身仗,狠狠搓了戎狄的威風。
也叫不少人看到了希望,勢必要拿回當初割讓的城池。
沈知韞道︰“好志向。”
她話語一轉︰“只是……當馬匪如何能實現都尉抱負?”
這話一出,剛剛還算融洽的氣氛瞬間凍住。
秦岳緩緩抬眸,眼中露出幾道銳利的鋒芒。
是在詐他,還是已有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