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頭鬼魂的身體,在安符的庇護下凝實了不少。
他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那動作,和他生前當門房時一模一樣。
周圍的孤魂野鬼,全都安靜了下來,伸長了脖子,生怕漏听一個字。
這可是關系到半捆紙錢歸屬的大事。
“大師,王老板一家,慘啊……”老頭鬼魂開了口,聲音里帶著一股陳年的嘆息。
“我叫老趙,在這別墅區看了十幾年的門,王老板是我見過最大方,最沒架子的業主。”
“他那人,就是心太善,太容易信人。劉承業那個畜生,就是看準了他這一點!”
老趙的敘述,和“包打听”給我的消息大同小異。
劉承業畫大餅,王建國信以為真,投進全部身家,還拉上所有親朋好友,最後被反咬一口,成了替罪羊。
但老趙的講述,多了許多外人不知道的細節。
“出事之後,王老板整個人都垮了。”
“我好幾次半夜巡邏,都看見他一個人坐在花園里,不抽煙,不喝酒,就那麼坐著,一看就是一夜。”
“他老婆,那個姓孫的嫂子,原來多愛笑的一個人,後來天天以淚洗面。有一次我給她家送快遞,听見她在屋里跟王老板吵。’”
“王老板當時就吼了一句,那是我這輩子听他喊得最大聲的一句話。”
老趙頓了頓,學著王建國的語氣,聲音都嘶啞了幾分。
“那不是錢的事!是臉!是我王建國的臉!我把親戚朋友都坑了,我以後怎麼做人!”
我心里一沉。
是了。
對于王建國這種重情重義的人來說,名譽比性命更重要。
劉承業殺的,是他的“心”。
“最可憐的,是他們家那個小子,叫小軍。”老趙的聲音更低了,“那孩子,學習好,又懂事。出事之後,他就不怎麼出門了,也不找小朋友玩了。好幾次,我看見他一個人在花園的角落里,用泥巴捏東西。”
“捏東西?”我心里一動。
“對,捏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人,小房子,還用樹枝在地上畫一些看不懂的圖案。當時我還覺得這孩子是不是被嚇傻了,現在想來……”
老趙沒有說下去,但我的心,卻猛地跳了一下。
泥瓦匠,玩的就是泥土磚瓦。
這孩子,難道……
“出事那天晚上,我當班。”老趙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大概……大概十一點多,我先是听見王老板家里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特別慘。然後就是桌子椅子被推倒的聲音,還有小軍的哭喊聲。”
“我……我當時害怕,沒敢過去。”老趙的聲音里充滿了愧疚。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就徹底沒動靜了。”
“再後來,就是警車來了,拉起了警戒線,說王建國殺了老婆孩子,然後自殺了。”
老趙說的這些,都和卷宗上的一樣。
我皺起了眉。
如果只是這些,那對解開王建國一家的執念,並沒有太大的幫助。
“不對。”我看著他,“你說的這些,很多人都知道。我要听的,是別人不知道的。”
我的語氣有些嚴厲,那半捆紙錢,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老趙被我一喝,嚇得一個哆嗦。
周圍的孤魂野鬼也發出一陣騷動,似乎在嘲笑他拿不出干貨。
“有!有!大師!有一個事,我誰都沒說過!”老趙急了,連忙開口。
“王老板一家的怨氣,很奇怪!”
“我們這些孤魂野鬼,最能感覺到誰的怨氣重。這棟宅子里,孫嫂子的怨氣是恨,恨王老板為什麼那麼傻,也恨劉承業的歹毒。”
“王老板的怨氣,是悔,是冤!悔不該連累家人,冤的是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但是,他們家那個小子,王小軍的怨氣……”老趙的聲音,透著一股極大的困惑和恐懼。
“最奇怪的就是他!他的怨氣,不是恨,也不是悔。而是一種……一種尋找!像是在找什麼東西!而且,他的怨氣,根本就不是沖著他爹去的!”
我猛地站了起來!
這完全不合常理!
“因為……因為……”老趙的鬼體,抖得更厲害了,他仿佛要說出一個天大的秘密。
“因為我懷疑,小軍根本就不是王老板殺的!”
“什麼?”我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
遠處的林婉,也投來了詫異的視線。
“出事那天晚上!就在我听到尖叫聲的大概半個小時前!”老趙的聲音又尖又細,“我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沒有開車燈,悄悄停在了王老板家後門!”
“從車上下來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他們直接進了院子!沒過多久,就……就抱著一個像是睡著了的孩子出來,塞進車里,然後就開走了!”
“我當時以為是王老板家的親戚來接孩子,就沒在意!”
“直到後來警察來了,說王老板把老婆孩子都殺了,我才反應過來!”
“那兩個男人帶走的……就是王小軍!”
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王小軍……沒死在那棟房子里?
他被提前帶走了!
劉承業!
一定是他!
他不僅要逼死王建國,還要斬草除根,帶走他唯一的兒子!
“好……好!”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我看著老趙,一字一頓。
“這個消息,值!”
我沒有絲毫猶豫,抓起那剩下的大半捆紙錢,用安符的火光點燃,猛地朝老趙一推!
“賞你的!”
呼——
大片的紙錢,帶著火光,瞬間將老趙的鬼魂包裹。
周圍的孤魂野鬼,全都看傻了。
他們的眼神,從羨慕,變成了敬畏。
我說到做到。
“嗡——嗡——嗡——”
插在法壇中央的那截雷擊木,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
上面由朱砂畫下的符文,光芒明滅不定。
這一次,它們不再畏懼雷擊木的陽氣,而是狠狠地撞向我布下的八卦規矩壇!
“小心!”林婉驚呼一聲。
我瞳孔驟縮,猛地抬頭。
只見別墅二樓,那間應該是主臥的窗戶後面。
三雙血紅色的眼楮,悄無聲息地亮了起來。
一雙充滿了悔恨與不甘。
一雙充滿了哀怨與絕望。
還有一雙……
充滿了無盡的、冰冷的……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