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將城市緊緊包裹。市中心最頂級的酒店宴會廳內,卻是一片流光溢彩,觥籌交錯。慈善晚宴已進入高潮,拍賣環節氣氛熱烈,社會名流、商界巨賈們談笑風生,空氣中彌漫著金錢與權力交織的奢靡氣息。
霍靖琛坐在主桌,俊美的側臉在璀璨燈光下更顯冷峻。他偶爾舉杯,與前來敬酒的人頷首示意,舉止無可挑剔,卻始終帶著一種疏離感。甦晴緊挨著他,一襲水藍色晚禮服,笑容得體,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她不時低聲與霍靖琛交談,姿態親昵,引來周圍無數或艷羨或探究的目光。
然而,霍靖琛的心,並不在這場喧囂的盛宴上。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水晶杯壁,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醫院病房里,溫晚那張蒼白而平靜的臉。
那個眼神……太過平靜了。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再也激不起半分漣漪。這種平靜,比她的眼淚和爭吵更讓他感到煩躁,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像細小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他的心髒。
“靖琛哥,你看這幅畫,意境多好。”甦晴柔媚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指向台上正在拍賣的一幅現代油畫。
霍靖琛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敷衍地“嗯”了一聲。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晚上九點半。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睡了吧?吃了藥嗎?那個總是一臉嚴肅的護士長有沒有按時查房?
他發現自己竟然在擔心她。這個認知讓他更加煩躁,猛地將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卻未能驅散心頭那抹異樣。
就在這時,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震動起來。不是周銘,是醫院VIP病房區的直通號碼。
霍靖琛的心猛地一沉。那種不安感驟然放大。他迅速拿起手機,劃開接听。
“霍先生!不好了!”電話那頭傳來護士長驚慌失措的聲音,帶著哭腔,“霍太太……霍太太她不見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宴會廳里的喧囂、音樂、笑語……所有聲音瞬間褪去,化作一片嗡嗡的盲音。霍靖琛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握著手機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樣,周遭的空氣仿佛都隨之凍結。
同桌的人察覺到他驟變的臉色和周身散發的駭人冷氣,紛紛停下了交談,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我們、我們剛才按時間去查房,發現病房里沒人!洗手間也沒人!我們找遍了整層樓,調了監控……只看到她九點左右穿著護工的衣服出了病房,然後、然後就消失了!”護士長語無倫次,嚇得魂飛魄散。
護工衣服……消失了……
霍靖琛的腦海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溫晚那張平靜無波的臉,此刻看來,分明是決絕的告別!她近日的順從、乖巧,全是精心偽裝的假象!目的就是為了麻痹他,換取這片刻的松懈,然後……逃之夭夭!
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狂怒,夾雜著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慌,瞬間將他吞噬。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
“靖琛,怎麼了?”甦晴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的手臂,關切地問。
霍靖琛一把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甦晴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他看都沒看她一眼,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猩紅一片,布滿了駭人的風暴。他對著電話那頭,從牙縫里擠出命令,聲音森寒如冰,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
“封鎖醫院!給我查!所有出口,每一個角落!聯系周銘,動用所有能動用的人力和資源,就是把整座城市翻過來,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立刻!馬上!”
說完,他狠狠掐斷電話,甚至來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像一頭發狂的雄獅,大步流星地沖出宴會廳,留下滿堂的驚愕和竊竊私語。
甦晴呆立在原地,看著霍靖琛決絕離去的背影,看著他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如此失態暴怒,精心修飾的臉上,血色一點點褪盡,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溫晚!她竟然敢跑?!一股強烈的嫉妒和怨恨,幾乎將她的理智燃燒殆盡。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
溫晚在地鐵換乘了三次,確認無人跟蹤後,在一個遠離市中心、魚龍混雜的老城區站點下了車。這里沒有繁華的霓虹,只有狹窄的巷道、林立的廉價旅館和通宵營業的大排檔,空氣里混雜著油煙、灰塵和潮濕的氣味。
她壓低帽檐,裹緊單薄的運動服,抵御著夜間的寒意。身體很疲憊,小腹的隱痛並未完全消失,但精神卻處于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自由的氣息,即使混雜著底層社會的粗糲,也讓她貪婪地呼吸著。
她不敢去正規的酒店住宿,那樣需要身份證登記,無疑是自投羅網。她沿著昏暗的街道走了很久,最終選擇了一家看起來最不起眼、連招牌都歪斜著的“平安旅社”。前台是個打著哈欠、頭發油膩的中年男人,正盯著一部雪花點的老舊電視機。
“住店。”溫晚壓低聲線,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沙啞一些。
“單間八十,押金五十。”男人頭也不抬,懶洋洋地說。
溫晚從貼身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現金,數了一百三十塊遞過去。男人隨手扔給她一把系著塑料牌的鑰匙︰“308,熱水晚上十一點停。”
房間狹小逼仄,只有一張硬板床、一個掉漆的桌子和一把破椅子。牆壁斑駁,散發著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床單看上去並不干淨。
但溫晚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反鎖好房門,用椅子抵住,然後虛脫般地倒在床上。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從策劃到實施,再到成功逃離,短短十幾個小時,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和體力。
她躺了一會兒,強迫自己爬起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她需要規劃下一步。
首先,是現金。她必須盡快將信用卡里的錢取出來。這張卡不能久留,每多持有一天,就多一分被霍靖琛通過消費記錄找到的風險。但大額取現同樣危險,她只能化整為零,在不同的ATM機上,每次取低于限額的金額。
其次,是身份。她不能一直用真實身份活動。她需要找一個偏僻的、管理松散的地方租個小房子,最好是那種不需要嚴格登記、用現金支付的地方。或者,去更遠的、霍靖琛勢力難以觸及的小城鎮。
最後,是生存。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份不需要查驗身份、支付現金的零工,來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孩子是她現在活下去最大的動力。她必須保護好自己,保護好這個孩子。
思路漸漸清晰,但前路的艱難,依然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她心頭。霍靖琛此刻一定已經發現了她的失蹤,以他的性格和能力,追捕的天羅地網恐怕已經撒下。
她必須快,必須謹慎,必須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樣,徹底消失在人海之中。
這一夜,溫晚在旅社破舊的床上輾轉反側,窗外任何一點異常的聲響都會讓她驚悸醒來。城市的另一端,霍靖琛坐鎮在醫院頂樓的臨時指揮部,面前是不斷反饋回來的搜尋信息,每一條“暫無發現”都讓他的臉色陰沉一分,眼底的風暴愈演愈烈。
一場無聲的追捕與逃亡,在這座不眠之城的夜色下,激烈地展開。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溫晚很早就醒了,或者說,她幾乎一夜未眠。她用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些。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但那雙眼楮,卻比在醫院時多了幾分生氣和堅定。
她收拾好寥寥幾件物品,戴上帽子和口罩,離開了旅社。她像一只警惕的鹿,穿梭在清晨忙碌的街巷中,尋找著合適的ATM機。
在一家大型超市門口的自助銀行,她第一次取出了兩千元現金。機器吐鈔的聲音讓她心跳加速,她迅速將錢收好,壓低帽子離開。接著,她乘坐公交車,穿過大半個城區,在另一個區的商業街,再次取了兩千元。
一個上午,她換了四個地方,取出了八千元現金。這對于她接下來的生活來說,是一筆至關重要的啟動資金。每一次操作,她都感覺背後有無數雙眼楮在盯著她,精神高度緊張。
中午,她在路邊攤買了個最便宜的饅頭,就著自帶的白水啃著。曾經錦衣玉食的霍太太,如今為了一個饅頭而感到滿足。生活的巨大反差,讓她心中五味雜陳,但更多的是活下去的決心。
下午,她開始尋找租房信息。她避開正規的中介,專門去看那些貼在巷口電線桿上、牆壁上的手寫招租廣告。大多是條件惡劣的隔斷間或棚戶區,但她需要的就是這種不起眼。
終于,在一個靠近城鄉結合部、環境嘈雜的舊小區里,她看到一個房東直租的信息︰單間帶獨立衛生間,月租六百,押一付一,要求租客簡單干淨。
她按照地址找去,那是一個老舊居民樓的頂層,樓道里堆滿雜物,光線昏暗。房東是個看起來精明刻薄的中年婦女,上下打量著包裹嚴實的溫晚。
“一個人住?”房東問。
“嗯。”溫晚點頭。
“做什麼工作的?”
“剛來這邊,暫時還沒找到,打點零工。”溫晚盡量讓自己的回答含糊其辭。
房東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滿意,但大概是房子不好租,最終還是松了口︰“行吧,看你挺老實的。身份證看一下,登記一下。”
溫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早就想好了說辭︰“大姐,不好意思,我身份證前幾天被偷了,正在補辦,戶口本行嗎?”她事先準備了一個假的、粗制濫造的戶口本復印件,賭的就是這種私人房東不會仔細查驗。
房東狐疑地接過那張紙,隨便瞄了兩眼,也沒看出什麼破綻,主要是被溫晚遞上的厚厚一沓現金吸引了注意力。“算了算了,看你也不像壞人。六百一個月,押一付一,一共一千二。水電另算。”
溫晚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趕緊數了錢遞過去。拿到鑰匙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終于有了一個暫時的、可以喘息的巢穴。
房間只有十平米左右,除了一張床、一個破衣櫃,別無他物。牆壁斑駁,衛生間狹小簡陋。但窗戶朝南,能曬到一點陽光。對溫晚來說,這已經是天堂。
她簡單打掃了一下,躺在硬板床上,感受著短暫的安寧。她知道,這里不能久留,只是暫時的中轉站。她必須盡快找到一份零工,然後計劃下一步的遠行。
然而,她並不知道,就在她為這小小的棲身之所感到一絲慶幸時,霍靖琛的怒火,已經燒遍了整座城市。
霍氏集團頂樓總裁辦公室。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周銘垂首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連大氣都不敢喘。
霍靖琛背對著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螻蟻般的車流人海。他高大的背影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散發著駭人的低氣壓。辦公室里沒有開主燈,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城市光污染,將他的一半側臉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幾分陰鷙。
“三十六個小時。”霍靖琛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冰碴般的寒意,“動用了我能調動的所有資源,你們告訴我,一個大著肚子的活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毫無線索?”
“霍總……”周銘艱難地開口,“我們查了全市所有的交通樞紐、酒店住宿記錄、醫院診所……都沒有發現太太的蹤跡。她……她好像非常熟悉我們的追蹤方式,沒有使用任何電子支付,沒有乘坐需要實名制的交通工具,甚至……可能改變了裝束……”
“熟悉?”霍靖琛猛地轉過身,猩紅的眼眸死死盯住周銘,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人,怎麼會熟悉這些?除非……有人幫她!”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周銘渾身一顫。
“查!給我徹查!她最近接觸過的所有人!醫院里的醫生護士,甚至打掃衛生的護工!溫家那邊也給我盯死了!還有……”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幽暗可怕,“重點查甦晴!看看她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舉動!”
周銘心中一驚,霍總竟然懷疑到了甦小姐頭上?但他不敢多問,只能躬身應道︰“是,霍總!我立刻去辦!”
“等等。”霍靖琛叫住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那是之前落在客廳的“城東地塊最終競標方案”。他盯著方案封面,眼神變幻莫測。
溫晚逃跑的時間,恰好是競標前夜。這僅僅是巧合嗎?還是說,她的逃跑,並不僅僅是因為和他之間的恩怨?有沒有可能……她背後真的有人指使?是為了擾亂他的心神,影響明天的競標?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瘋長。如果溫晚的逃跑是一場有預謀的、針對他的商業打擊,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這意味著,他之前對她的所有判斷,可能都是錯的,而那個看似柔弱的女人,心機深沉得可怕!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讓他無法接受!
他狠狠將方案摔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明天的競標,我親自去。另外,放出消息,懸賞五百萬,征集霍太太的有效線索。我要在二十四小時內,听到消息!”
周銘倒吸一口涼氣,五百萬懸賞!這下,整個城市的灰色地帶恐怕都要被掀翻了!“是!”
周銘退出去後,霍靖琛獨自站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扭曲而暴戾的身影。他走到酒櫃旁,倒了一杯烈酒,卻沒有喝,只是緊緊握著酒杯,仿佛要將其捏碎。
溫晚……
你到底在哪里?
你究竟是誰?
是被他逼到絕境、奮力反抗的可憐蟲?還是處心積慮、背後插刀的陰謀家?
無論你是誰,既然你敢逃,就要承擔得起激怒我的後果!
等我找到你,我會讓你知道,背叛我霍靖琛,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仰頭,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灼燒感從喉嚨一路蔓延到胃里,卻無法溫暖那顆因為失控和未知而變得冰冷暴戾的心。
一場規模更大、更瘋狂的搜尋,伴隨著巨額懸賞的誘惑,如同無聲的驚雷,在這座城市的暗面轟然炸響。而剛剛獲得片刻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