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龍的聲音很輕,在空曠的防空洞里甚至沒有一絲回音,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鑿子,狠狠楔進在場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謝流煙的身體晃了一下,她看著葉天龍赤裸的脊背,那上面縱橫交錯,布滿了舊傷。
剛剛徐穎絛縫合的新傷口,像一條猙獰的紅色蜈蚣,趴在那片傷痕累累的“地圖”上。
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刺鼻又令人心安。
“我們贏了嗎?”
謝流煙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贏了。
他們用一根看不見的針刺穿了趙無極布下的天羅地網,刺死了他手下最叫囂的一條瘋狗。
可為什麼,她感覺不到一絲喜悅,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寒冷。
“贏?”
葉天龍沒有回頭,他只是伸出手指蘸了一點朱砂,在那本黑色的賬本上輕輕抹過。
劉謙稜的名字徹底被血色覆蓋。
“大嫂。”
“這不叫贏,這只叫收回了一點點利息,連本金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秦詩 摘下眼鏡,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她的大腦像一台超負荷運轉的超級計算機,每一個神經元都在尖叫著抗議。
一夜之間,入侵京都天網,策劃兩場戰爭,一場在金融市場,一場在街頭暗巷。
她感覺自己的腦漿都快要沸騰了。
“天龍,我們得停一下。”
秦詩 的聲音沙啞。
“趙無極不是劉謙稜那種蠢貨,他吃了一次虧,下一次的反撲會是雷霆萬鈞。”
“我們現在的位置雖然安全,但補給有限。我們就像被困在孤島上的狼群,彈盡糧絕是遲早的事。”
“我們需要一個更周密的計劃。”
徐穎絛正在收拾手術台上的器械,她的動作一絲不苟,仿佛剛剛完成的不是一場戰地手術,而是一次常規的闌尾切除。
金屬器械在托盤里發出清脆的踫撞聲。
“三嫂說得對。”
徐穎絛的聲音和她手里的手術刀一樣冷。
“仇要報,但命也要留著。”
“你剛才中的那顆子彈,淬了破甲錐的毒,再深半寸,你的整條右臂都會神經壞死。”
“那個血手人屠是個真正的高手,趙無極身邊,不知道還藏著多少這樣的怪物。”
葉天龍終于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那雙眸子深得像黑洞,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的目光掃過謝流煙,掃過秦詩 ,掃過徐穎絛,掃過她們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擔憂。
“你們說的都對。”
葉天龍的聲音很平靜。
“但是你們忘了一件事,我們沒有時間了。”
他走到那塊斷裂的牌位前,手指輕輕撫過上面被刀劃破的先祖名字。
“趙無極在找我們,動用了整個京都的力量在找我們。”
“我們躲得越久,他撒下的網就會越密,留給我們的空間就會越小。”
“等到他把所有老鼠洞都堵死的時候,我們就是甕中之鱉,再無翻身之力。”
葉天龍的聲音頓了頓。
“所以我們不能停,不但不能停,還要更快。”
“快到讓他喘不過氣,快到讓他來不及思考,快到讓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在他找到我們之前,把他所有的爪牙全部斬斷!”
這番話像一把烈火,重新點燃了三位嫂子眼中那即將熄滅的火焰。
是啊。
躲,是死。
不如殺出一條血路!
……
與此同時。
京都,趙家莊園。
書房里一片死寂,名貴的波斯地毯上散落著一地青花瓷的碎片。
趙無極靜靜地坐在那張紫檀木書桌後,手里把玩著兩顆溫潤的玉膽。
不,是一顆。
另一顆,在葉家老宅的時候,就化作了齏粉。
一個穿著長衫的老管家像幽靈一樣站在他身後,頭垂得幾乎要踫到胸口,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先生。”
管家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
“六扇門已經亂了。”
“劉謙稜的罪證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京都,和他有牽連的幾十個大小官員現在都成了驚弓之鳥。”
“紀檢委連夜成立了專案組,我們有幾個在關鍵位置上的人,已經被帶走喝茶了,還有股市。”
管家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謝流煙那個瘋女人,還在帶著國際游資瘋狂做空。我們已經投入了上千億護盤,但股價還是像雪崩一樣在往下掉。”
“再這麼下去,不出三天,趙氏集團的資金鏈就要斷了。”
趙無極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窗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楮里第一次倒映出了一絲瘋狂的興奮。
像一個頂級的棋手,遇到了一個讓他感到棘手的對手。
“有趣。”
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真是有趣。”
“我本以為,我放出來的是一條餓了五年的瘋狗。”
“沒想到,是一頭懂得以命搏命的狼王。”
趙無極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城市。
“他不是在單純地殺戮,他是在拆我的棋盤。”
“劉謙稜是棋盤上的車,負責橫沖直撞。”
“現在,這只車廢了。”
“他還用金融攻擊,困住了我的馬,讓我動彈不得。”
“好棋。”
趙無極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傷我一車,困我一馬,就想贏下這盤棋?”
“葉天龍啊葉天龍,你還是太小看我了。”
趙無極轉過身,看著管家。
“傳我的話。”
“給京都電視台的方世民。”
“告訴他,從現在開始二十四小時滾動播出一條新聞。”
管家的頭垂得更低了。
“先生請吩咐。”
“就說,悍匪葉天龍勾結境外恐怖勢力,在京都制造連環襲擊,刺殺公職人員,意圖顛覆國家。”
趙無極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能冰封地獄的寒意。
“把他,還有那八個女人定義為全民公敵。”
“我要京都的每一個市民都成為我的眼楮,我的耳朵。”
“我要他們,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輿論這把刀,五年前能殺他們葉家一次。”
“今天,就能再殺他們一次!”
……
地下防空洞。
秦詩 面前的電腦屏幕上,突然彈出了京都電視台的直播畫面。
面容嚴肅的女主播,正用一種義憤填膺的語調,播報著剛剛由官方發布的最高通緝令。
葉天龍和八位嫂子那五年前的照片被放大,打上了鮮紅的“危險”標簽。
下面滾動著一行刺目的黑體字︰
【舉報者,獎金一億!協擒者,獎金五億!擊殺者,獎金十億!】
“畜生!”
謝流煙看著電視上那些顛倒黑白,極盡污蔑之詞的報道,氣得渾身發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們又用這招!又用這招!”
五年前就是這樣。
一夜之間,功勛赫赫的葉家就成了通敵叛國的賊子,滿城的唾罵和污水將他們徹底淹沒。
如今,歷史重演。
“這不是新聞。”
葉天龍的聲音忽然響起,他一直盯著屏幕,眼神冰冷。
“這是戰書。”
“趙無極在告訴我們,他要換一種玩法了。”
秦詩 的臉色無比凝重。
“他這是要徹底封死我們所有的路。”
“這道通緝令一出,我們就不再是單純的逃犯,而是國家的敵人。”
“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敢收留我們,幫助我們。”
“任何一個看到我們的人,都會為了那十億獎金變成最瘋狂的鬣狗。”
防空洞里的空氣仿佛都被抽干了,一種無形的名為“絕望”的陰雲,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既然他遞了戰書……”
葉天龍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了那本黑色的賬本上。
“那我們就接了。”
他的手指劃過一個個名字,最後停留在了一個名字上。
方世民,新任京都電視台台長。
在陳東這位堅定擁護趙無極的台長自殺以後,方世民成為了新任台長,只是沒想到這居然又是趙無極的另一條惡犬。
“五年前,就是陳東和李承業用他們手里的筆和鏡頭,給我們葉家編織了第一張罪名。”
“五年後,趙無極又用出同樣的計謀,讓他另一條狗對我們發起了輿論攻勢。”
謝流煙的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掌心的肉里,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她永遠不會忘記,五年前就是電視台的一篇報道,讓葉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三嫂。”
葉天龍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我要方世民今晚所有行程安排,精確到秒。”
“我要京都電視台今晚黃金檔新聞直播的所有流程,精確到每一個字。”
秦詩 的瞳孔猛地一縮。
“天龍,你、你想干什麼?”
“他用電視來審判我們。”
葉天龍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近乎癲狂的弧度。
“那我們就用他的電視來審判他。”
“今晚,我要方世民對著全京都的觀眾,直播他自己的死刑。”
瘋了!
這個想法簡直是瘋了!
闖進全城戒備最森嚴的電視台,在黃金時段的新聞直播里殺掉台長?
這已經不是在挑釁了,這是在當著全世界的面狠狠地抽趙無極的臉!
“二嫂。”
葉天龍沒有理會她們的震驚,開始下達命令。
“你的任務還是潛入。”
“電視台今晚會請一個特約評論員,點評葉天龍恐怖襲擊事件,想辦法取代她。”
蕭媚茹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明白。”
“四嫂,我需要一種藥,一種能讓人在極度恐懼之下說出所有真話的藥。”
徐穎絛推了推眼鏡,鏡片下是冰冷的狂熱。
“閻王愁,三分鐘之內,能讓上帝都開口懺悔。”
“大嫂。”
“我要你準備好一份‘禮物’。”
“一份足以讓整個京都都為之瘋狂的禮物。”
“在方世民‘懺悔’之後,通過電視台的網絡同步發送給全城的每一個手機用戶。”
謝流煙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
“交給我。”
“至于我……”
葉天龍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那只剛剛包扎好的右臂。
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那點疼痛,卻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走回那張供桌前,拿起那三炷未燃的香。
“我去做今晚的主持人。”
他將香點燃,恭恭敬敬地插進香爐。
青煙再次裊裊升起,仿佛是來自地獄的直播信號。
葉天龍轉身,看著他身後那八位已經重新化作復仇女武神的嫂子。
他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整座城市都為之顫抖。
“今晚,全京都都是我們的觀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