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藏書樓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在漸濃的夜色中顯露出森然的輪廓。飛檐下的銅鈴在晚風中發出細碎的聲響,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
甦錦書端著燭台,沿著書架間的過道緩步巡視。這是她調來藏書樓的第七個夜晚,每一個夜晚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燭火搖曳,在她沉靜的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突然,她的腳步在"乙"字號區域最里間的書架前頓住。
不對勁。
昨日她才仔細整理過這一區的典籍,可現在,最高層那幾部《梁史通鑒》的排列順序出現了細微的差異——最厚的那本該在左側,此刻卻出現在了右側。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收緊。這不是偶然,更不是她記錯。有人動過這些書,而且是在她今日當值期間。
一絲寒意順著脊背爬升。她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燭光所及之處,只有層層疊疊的書架投下巨大的陰影,仿佛無數雙窺視的眼楮。
"看來有人比我們更關心這些史書呢。"
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驚得甦錦書手中的燭台猛地一晃。她迅速穩住心神,轉身看見宋嬤嬤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那雙精明的眼楮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深邃。
"嬤嬤。"甦錦書垂首行禮,聲音平穩,"奴婢正在例行巡查。"
宋嬤嬤沒有立即接話,而是緩步上前,仰頭審視著那排《梁史通鑒》。她的手指輕輕拂過書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你可知道,為什麼這些史書要放在最高處?"宋嬤嬤突然發問,語氣意味深長。
甦錦書謹慎地回答︰"想必是因為這些典籍最為珍貴。"
"珍貴?"宋嬤嬤輕笑一聲,那笑聲在空寂的藏書樓里顯得格外刺耳,"不,是因為這里記載著太多不該被記住的往事。"
說著,她突然伸手,精準地抽出了那本被移動過的《梁史通鑒》第三卷。令人意外的是,書卷後竟露出一個暗格,里面靜靜躺著一本藍色封面的冊子。
甦錦書的呼吸一窒。
"每個來藏書樓的人,都對這些史書格外感興趣。"宋嬤嬤慢條斯理地取出那本冊子,目光卻始終鎖定在甦錦書臉上,"特別是...這一本。"
她將冊子在手中掂了掂,突然向前一遞︰"既然你如此用心整理,不妨看看這個。記住,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越好。"
甦錦書接過冊子的手微微顫抖。藍色土布封面,沒有任何字樣,與她記憶中那本《逆臣錄》一模一樣。
"去吧,就在這兒看。"宋嬤嬤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我在這兒等著。"
燭火 啪作響,在牆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甦錦書深吸一口氣,緩緩掀開封面。
《逆臣錄》三個朱砂大字赫然映入眼簾,那暗紅的色澤如同干涸的血跡。她的指尖瞬間冰涼。
然而,當她強壓著翻涌的情緒繼續往下看時,卻發現其中的內容與她記憶中那本截然不同。這里記載的,竟是另一位將軍的"罪證",時間、事件都與甦家無關。
但就在她即將合上冊子的瞬間,最後一頁夾著的一張薄紙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份名單,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而在名單的末尾——
甦雲洲三個字赫然在列!旁邊用小字標注著︰"赤焰主帥,永和三年問斬。"
她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看完了?"宋嬤嬤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幾分莫測的深意。
甦錦書猛地合上冊子,強迫自己保持鎮定︰"回嬤嬤,看完了。只是...不知這是..."
"這是警示。"宋嬤嬤接過冊子,重新放回暗格,"提醒我們,在這藏書樓里,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什麼該記,什麼該忘。"
她的目光如實質般壓在甦錦書身上︰"就像你,沈姑娘。有些往事,記得太清楚,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甦錦書耳邊。她感到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宋嬤嬤知道了什麼?這是在警告,還是試探?
"嬤嬤說笑了。"甦錦書強撐著扯出一個笑容,"奴婢...听不懂。"
宋嬤嬤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
"最好是真的不懂。"她轉身,身影漸漸沒入書架間的黑暗,"記住,在這藏書樓里,你看見的每一本書,都可能是催命符;你听見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索命咒。"
腳步聲漸遠,只留下甦錦書獨自站在搖曳的燭光中,手中的燭台因為顫抖而晃得厲害。
她緩緩抬頭,望向那個暗格的方向。那里不僅藏著偽造的《逆臣錄》,更藏著一個明確的警告︰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
但更讓她心驚的是,宋嬤嬤最後那句話的深意。這位看似與世無爭的藏書樓管事,似乎知道得遠比她表現出來的要多。
夜色深沉,藏書樓里的每一本書都仿佛活了過來,在陰影中竊竊私語。甦錦書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她以為自己是潛入敵營的獵手,卻不知從一開始,她就始終在別人的視線之中。
這場博弈,遠比她想象的要危險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