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玉聞聲,連忙小跑著進來。“大小姐,您有何吩咐?”
這些日子,瓊玉靠著從周賬房那里學來的門道,將府里的采買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僅沒再出過錯,還為府里省下了不少銀子,頗得大小姐的信任。
但此刻見大小姐臉色陰沉,瓊玉心里那點剛升起的得意瞬間收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喘。
江月嬋看都沒看她一眼,隨手抄起桌上一疊厚厚的冊子,劈頭蓋臉地就朝瓊玉砸了過去。
“拿著!”
冊子的硬角砸在瓊玉的額頭上,立刻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瓊玉卻不敢躲,更不敢揉,任由那疊冊子滑落在地,自己則飛快地跪了下去。
“這是我的嫁妝單子,還有幾家陪嫁鋪子和田莊的賬目。”江月嬋的聲音里滿是壓抑不住的煩躁,“過幾日王府要來人核對,你去給我理清楚了!要是出半點岔子,讓我在王府面前丟了臉,我先剝了你的皮!”
這番話帶著十足的遷怒和警告,可在瓊玉听來卻有著別樣的意思。
強壓下心頭的欣喜,瓊玉匍匐在地,鄭重地將那些散落的冊子一本本撿起來,緊緊抱在懷里。
這可是天大的肥差,更是天大的體面!
清點嫁妝,意味著大小姐將自己最核心的私產交到了她手上。這不僅是信任,更是她日後在王府立足的資本!
“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辦得妥當!”
接下來的日子,瓊玉忙得腳不沾地,人卻像打了雞血。
她揣著從周賬房那里學來的門道,一頭扎進了京城大大小小的珍寶商行。
她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傻丫頭。
瓊玉會先派機靈的小廝去別的鋪子打听市價,心里有了底,再拿著單子去跟老板一文錢一文錢地磨。遇到油滑的,她就冷著臉搬出將軍府和敦親王府的名頭,遇到老實的,她就許諾日後采買的便利,軟硬兼施,竟也讓她辦成了好幾件漂亮差事。
她甚至學會了周賬房教的“以次充好”的精髓。
禮單上寫著給旁支庶出姑娘們的和田玉佩,她就用成色稍次的青海玉代替,反正那些人也瞧不出分別,省下的銀子,她留下三成入了庫房的賬,剩下七成則悄悄進了她自己的腰包。
第一次拿到那筆差價時,她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手都在抖。那幾十兩沉甸甸的碎銀子就放在桌上,在昏暗的油燈下閃著誘人的光。
瓊玉想起了管事婆子們克扣自己月錢時的嘴臉,更想起了琳瑯那個賤人在王府里平步青雲、受盡寵愛的模樣。
憑什麼?
憑什麼她就能作威作福,自己就要受窮受氣?
瓊玉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她猛地伸出手,將那堆銀子死死攥在手心。
銀塊冰涼的觸感和扎實的重量,讓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種手握財富的滋味讓她沉迷。
不過短短幾日,瓊玉的荷包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了起來。
她給自己換了新裁的細棉布衣裳,頭上的簪子也從銀的換成了玉的。
府里的下人們見著她,再不是從前那種看笑話的眼神,個個都遠遠地就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瓊玉姑娘”。
瓊玉娘看著女兒的變化,喜得合不攏嘴,每日炖了補品送到她房里︰“我就知道,我的女兒不比任何人差!”
瓊玉听著母親的夸獎,心里更是得意。
琳瑯那個賤人現在不過是在王府里以色侍人,仰人鼻息。而自己,馬上就要憑著真本事,坐上王府內宅管事的位置。
這才是正道!
很快,到了去王府核對嫁妝單子的日子。
瓊玉特意穿了一件蓮青色的新襖裙,外面罩著一件月白色素面褙子,儼然一副大管事的派頭。
王府對接的是一位姓孫的管事嬤嬤,態度不冷不熱,只當她是將軍府一個傳話的丫頭。
瓊玉心里憋著一股勁,面上卻不敢露,只想著等自己日後進了王府,定要讓這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好看。
特別是想到琳瑯,她心里就像有只貓在撓,癢得厲害。
瓊玉尋了個要去更衣的借口,甩開引路的丫鬟,憑著前世模糊的記憶,徑直往沈鶴鳴的院子走去。
剛一踏進院子,瓊玉的腳步就頓住了。
只見廊下的紫藤花架下,琳瑯正歪在貴妃榻上,身上穿著一件金線纏枝蓮軟緞長裙,手里拿著一串晶瑩剔透的紫晶葡萄,正一顆一顆慢悠悠地往嘴里送。
旁邊的小幾上,不僅溫著一壺參茶,還擺著幾碟子見都沒見過的精致糕點,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極為名貴的燻香。
沈鶴鳴不在!
這個認知讓瓊玉膽子大了起來。她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背走上前去,故意將懷里那疊沉甸甸的賬冊重重放在石桌上。
“哎呀,這王府也太大了,繞來繞去,差點迷了路。幸好看見妹妹在這里歇著。”瓊玉揉著自己酸痛的手腕,裝出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眼楮卻瞟著琳瑯,“妹妹可真是好清閑。不像我,天生的勞碌命,要為我們大小姐的嫁妝單子跑前跑後,這幾日眼楮都快熬瞎了。”
琳瑯像是才發現她,抬起那雙狐狸眼,不見絲毫意外,反而笑得眉眼彎彎,充滿了欽佩。
“姐姐,你真是太能干了!”琳瑯坐起身拿起一本賬冊翻了翻,立馬露出一副頭疼的表情,“天吶,這麼多鋪子田莊的,看得我頭都暈了。這些事,姐姐竟然都能理得一清二楚?”
瓊玉被她這副模樣弄得一愣。
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惡心琳瑯,可對方這般坦率的“佩服”,倒讓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半分力氣。
“這也沒什麼。”瓊玉干巴巴地說,“熟能生巧罷了。”
“姐姐就別謙虛了。”琳瑯拿出上好的鵝蛋粉撲在臉上,“我就不行,天生不是這塊料。公子也說我笨,只配待在他身邊,給他捏捏肩捶捶腿,陪他解解悶。”
她說著,又從旁邊汝窯的小碟里捏起一塊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遞到嘴邊︰“姐姐忙了這許久,定是累了,快嘗嘗。這是公子特意讓人從宮里帶出來給我嘗鮮的,甜得很。”
瓊玉看著那塊精致的糕點,又看了看琳瑯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常服,再想想自己為了從商販手里摳出幾兩銀子而磨破嘴皮的模樣,心口一陣發堵。
她一個試婚丫鬟,憑什麼穿金戴玉,吃宮里的點心?沈鶴鳴的私庫就這麼豐厚,能讓她如此揮霍?
不過,轉念一想,瓊玉心里的火氣又被一股優越感壓了下去。
她吃穿用度再好,也是靠出賣色相換來的。而自己,是憑著真本事,一步步往上爬,日後是要掌管整個王府後院的人。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想到這里,瓊玉心里的那點不快煙消雲散,她矜持地推開琳瑯的手︰“公務在身,哪有閑心吃點心。孫嬤嬤還等著呢,我先去忙了。”
她挺直腰背,只覺得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琳瑯看著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她將糕點慢條斯理地放回了碟子里。
蠢貨。
嫁妝單子是那麼好核的?
江家看著風光,內里早已千瘡百孔。大小姐那些陪嫁的鋪子田莊,哪個不是被下面的人挖空了心思做了假賬,爛得從根里就透了。
如今讓瓊玉去對,不過是讓她去背這個黑鍋,將來在王府面前丟了臉,江月嬋正好可以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她這個貪婪無能的丫鬟身上。
前世,她為了理清這些爛賬,不知熬了多少個日夜,求了多少人,才勉強填平了窟窿。
琳瑯重新躺回貴妃榻,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這一世,她等著看好戲呢。
瓊玉回到將軍府時,天邊的晚霞燒得正旺,映得她臉上都帶了幾分紅光。
她心里正美滋滋地盤算著這次采買能撈到多少油水,冷不防從院門旁的小角門里猛地沖出一個人影,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新做的襖裙袖子都拽出了褶子。
“我的兒啊!”瓊玉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妝容都哭花了,哪還有半點平日里體面奶娘的樣子。
瓊玉心里咯 一下,不耐煩地想甩開她︰“娘,你這是做什麼?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了笑話!”
“還管什麼笑話!天都要塌下來了!”瓊玉娘壓著嗓子,“我的兒,你快救救娘!”
瓊玉被她哭得心煩意亂,想起自己剛掙到手的體面,更是覺得丟人,將人往僻靜處拽了拽︰“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借了印子錢……”瓊玉娘的聲音小到快要听不清。
瓊玉腦子嗡的一聲,眼前陣陣發黑︰“你瘋了?!好端端的,你去借那要命的錢做什麼!”
“還不是為了你!”瓊玉娘捶著胸口,悔得腸子都青了,“上次你采買那批蜀錦出了岔子,虧空了二百兩銀子,大小姐雖然沒說,但臉色難看得緊。我怕你這剛得的差事丟了,也怕你失了臉面,手里又實在湊不出那麼多。那放錢的掌櫃說,干脆借五百兩,二百兩補窟窿,剩下三百兩還能拿去做點小生意錢滾錢,等你辦好了這趟嫁妝的差事,得了重賞,咱們再悄悄還上。”
五百兩!瓊玉就是把自己賣了也湊不出這個數!
“那伙人放貸的時候說得好好的,誰知道這利滾利的,才幾天的工夫,就要還一千兩了!”瓊玉娘哭倒在地上,“他們今天派人傳話了,說明日午時前再不還錢,就要敲鑼打鼓地來府門口要債!”
瓊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渾身的血都涼了。
大小姐的嫁妝正在清點,王府的人隨時會來,這節骨眼上要是鬧出管事丫鬟的娘在外借了印子錢還不起的丑聞,將軍府的臉往哪兒擱?大小姐的臉往哪兒擱?
“我不管!娘,你自己惹出的禍,你自己去解決!”瓊玉猛地站起身。
瓊玉娘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放︰“我的兒啊,娘也是為了你啊!如今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完了你也完了!你現在是大小姐跟前的紅人,管著這麼大的家業,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一定有辦法的!”
辦法?她能有什麼辦法?
瓊玉的腦海里猛地閃過那些堆在自己房里的嫁妝單子和賬冊,尤其是那本為敦親王府諸人準備中秋賀禮的采買單!那可是一大筆開銷!
一個想法在她腦中迅速成型,讓她心跳的厲害。
借著這個機會,她不僅能填平印子錢的虧空,還能讓自己的腰包再厚上幾分!
神不知,鬼不覺!
再說了,娘欠了錢,琳瑯也是娘的女兒,憑什麼她一個人扛?琳瑯如今在王府那麼受寵,手指縫里隨便漏一點都夠還債了!這錢,必須讓她也出一份!
我不好過,你也別想一個人在王府享福!
瓊玉一把拽起還在地上哭嚎的母親,壓低了聲音。
“別哭了!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