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塵抬手,示意整個隊伍在一處相對開闊的沙地中央勒馬停住。
他環顧四周,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那些在四個方向幾乎對稱分布的,由妖異粉花樹叢形成的通道入口。
眼神微微眯起。
“跟了咱們一路的那幾個尾巴,真的不先處理掉麼?”
祁連雪策馬上前,與姜塵並肩,清冷的目光警惕地掃過身後幽深的來路,眉頭微蹙。
姜塵聞言只是笑了笑,而後淡然道。
“不急眼下,還指望他們幫我們探路呢。”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玩味。
“你沒發現麼?我們之前經過幾條路徑時,他們刻意拉開了距離,並未緊隨,可最終卻總能精準地再次咬上我們,這說明,他們並非盲目跟蹤,而是知曉某些我們不知道的捷徑或規律。”
說完,他看向一旁始終在羊皮紙上專注勾勒的斥候,問道。
“那些我們走過,但跟蹤者卻回避或消失的路線,都準確標記下來了麼?”
那斥候重重點頭,雙手將補充繪制的地圖呈上。
祁連雪依舊有些不解。
“直接擒下他們,嚴加審訊,豈不更省事?”
姜塵一邊快速瀏覽著地圖上新增的標記,將跟蹤者的異常動向與己方路線對比,一邊頭也不抬地回道。
“還不是時候,我對這地方,越來越感興趣了。”
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獵人發現新奇獵物般的光芒。
“既然有人自願當這引路石,我們不妨再多轉轉。”
仔細看完地圖,姜塵翻身下馬,不再去看幾條路徑,而是將注意力投向了腳下的土地。
他走到這片空地中央,俯身仔細觀察著地面厚厚的積沙。
隨即,他右腳猛地抬起,然後重重跺下。
!
一股沉穩渾厚的勁力以他的腳底為中心擴散開來,如同水波般拂過地面。
厚厚的沙塵被這股力量均勻地震開,拂散,露出了下方被掩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真容。
那是一塊巨大而古舊的石板,石質早已風化,表面斑駁不堪,與野外尋常的岩石幾乎無異。
但若仔細看去,便能隱約辨認出上面殘留著人工雕鑿的繁復痕跡。
只是歲月侵蝕太甚,已然無法分辨具體刻畫了什麼。
姜塵用腳尖踢了踢那堅硬的石板,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目光一轉,又看向空地邊緣一塊半埋著的,看似天然的巨石。
下一刻,他毫無征兆地一拳揮出,拳風凌厲,重重砸在那巨石之上!
嚓!
巨石表面應聲裂開,碎石簌簌落下。
然而,破裂處露出的,並非預想中的天然岩芯,而是規整的人工磚石結構。
雖然磚石也已殘破,粘合的材料大多風化,但那分明是人工建築的殘骸。
這塊所謂的巨石,根本就是某個古老建築坍塌後。
被風沙漫長歲月侵蝕、掩埋,最終外表被砂石覆蓋偽裝而成的,斷壁殘垣。
林妙音也翻身下馬,走到那裸露出的古舊石板與斷裂的磚石前。
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那風化嚴重的表面,感受著歲月留下的粗糲痕跡。
她沉吟片刻,抬頭看向姜塵,語氣帶著一絲考據的審慎。
“此地發現人工建築的痕跡,倒也不算太過意外,這片戈壁雖如今荒蕪死寂,但在遙遠的過去,卻並非一直杳無人煙。”
她站起身,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帷幕,望向這片蒼茫大地的過往,聲音清越而富有敘事感。
“根據古籍殘卷與父親當年的考證,在更為古老的時代,西境的水脈並未像如今這般徹底干涸,曾有數條河流如同生命的脈絡,滋養著這片土地,而此處,很可能就是沿著某條早已消失的古河道,眾多部落逐水而居,最終匯聚形成的一個重要據點。”
她一邊緩步行走,一邊繼續勾勒著歷史的輪廓。
“後來,水脈逐漸萎縮,斷流,賴以生存的根基動搖,這些部落不得不背井離鄉,踏上尋找新家園的漫長遷徙之路,期間,中原歷經朝代更替,這邊,也傳出不少故事傳說,再後來,到了前朝鼎盛時期,帝國的鐵騎曾遠征至此,將這片區域納入版圖,並對殘留于此的部族後裔進行了收編與教化。”
她的手指向迷宮之外那無垠的戈壁。
“而那些前朝勢力未能觸及的更西方土地,則逐漸演化出一個個規模較小的邦國,它們缺乏中原王朝那般深厚的農耕文明底蘊與穩定的行政體系,生存方式依舊原始,往往需要追逐著零星的水源不斷遷移,居無定所,為了爭奪有限的水草與生存空間,部落與小國之間的征戰,吞並,幾乎貫穿了它們的歷史。”
說到這里,林妙音的語氣變得凝重起來,仿佛觸及了一段影響至今的關鍵節點。
“直到前朝末年,天下崩亂,烽煙四起,我大炎太祖皇帝于中原崛起,欲重整山河之時,西方的精圖,也恰在此時,誕生了一位不世出的雄主。”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而清晰。
“後來的歷史,便是我們所熟知的了,統一並強盛起來的精圖,趁我朝初立,根基未穩之際,大舉東侵,最終,奪走了我西境九州之地。”
“原來如此。”
姜塵聞言微微頷首,目光卻依舊銳利地掃視著四周斑駁的殘垣。他沉吟片刻,話鋒陡然一轉。
“不過,按你方才所述,那些依水而居的部落,或是後來遷徙不定的小國,應當,算不上多麼富庶吧?”
林妙音聞言一怔,顯然未曾想過此節,略帶茫然地答道。
“這……或許是吧,年代久遠,史料匱乏,實在難以考證……”
姜塵不再多言,俯身探手,徑直插入那碎裂的岩石斷口深處。
他五指收攏,攥住一把內部的磚石碎屑與沉積的沙土。
隨後,他緩緩直起身,迎著戈壁的風,手指微松。
呼……
風沙掠過,細碎的粉末從他指縫間簌簌流散,被卷入黨旋的黃沙之中。
待塵埃落定,姜塵攤開手掌。
只見他寬厚的掌心里,赫然躺著幾顆大小不一,形狀不規則,卻在那昏黃天光下,隱隱折射出獨特暗沉光澤的,散碎金塊。
那金色並不耀眼,甚至帶著歲月沉澱的斑駁。
但在此刻,在這片象征著貧瘠與荒蕪的戈壁廢墟之中,卻顯得如此突兀而奪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