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塵目光如炬,緩緩掃視著四周開闊的地形,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他轉向崔浣,語氣平和卻暗藏鋒芒。
“崔大人,這糧倉選址,倒是別出心裁啊。”
崔浣躬身應答,語氣從容。
“回大人,此處地勢平坦,道路通達,更鄰近邊境駐軍,于糧草轉運極為便利,實乃經過多方考量的上佳之選。”
一旁的林妙音聞言,忍不住蹙眉插話。
“便利固然便利,但此地距精圖邊境不過數十里,未免太過險要,若兩國交惡,精圖鐵騎朝發夕至,這糧倉豈非首當其沖?”
崔浣面色不變,從容應對。
“林姑娘多慮了,精圖近年來與我朝交好,邊貿頻繁,下官以為,暫無不妥,況且……”
他微微一頓,語氣帶著幾分篤定。
“有齊將軍麾下數萬精銳駐守邊境,料想無虞。”
“是麼?”
姜塵輕輕反問,目光如刀鋒般掠過崔浣的臉龐。
“若有一日,精圖突然撕毀盟約,揮師東進呢?齊將軍的部隊,當真能萬無一失?”
崔浣躬身更深,語氣依舊平穩。
“此地選址,乃是昔日刺史大人親自審定,若殿下與欽差大人認為確有隱患,下官自當遵命,另擇良地重建。”
姜塵似笑非笑地擺了擺手。
“重建之事容後再議眼下,還是先讓本欽差看看,你這糧倉里究竟囤了多少家底。”
“下官領命。”
崔浣在前引路,眾人步入糧倉區域。
林妙音敏銳地觀察著四周,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地面上縱橫交錯的車轍印記與搬運痕跡,聲音清冷。
“崔大人,你這糧倉倒是熱鬧,看這四處痕跡,車馬往來如此頻繁,倒不像是戰略儲糧的官倉,反倒像是商會的貨棧,日日都在流轉物資。”
崔浣聞言忍不住眉心一皺,但很快就平復,隨即上前開口。
“林姑娘明鑒,此乃涼州唯一官倉,各州縣糧賦皆匯于此,再根據各處所需進行調配,故而轉運頻繁,痕跡難免重了些。”
“原來如此。”
姜塵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再多言,目光卻已投向倉內堆積如山的糧垛。
林妙音親自帶人查驗,手持賬冊一一核對。
半晌,她合上賬本,抬眸看向崔浣。
“崔大人治下的涼州當真是富庶非凡,銀庫銀兩多出不少,這糧倉儲備,竟也比賬目記載的多出近兩成。”
姜塵負手而立,饒有興致地看著崔浣應對質問。
“許是有些陳糧在整理入冊之時被疏忽遺漏了,未能登記在冊。”
崔浣躬身回答,語氣依舊平穩。
林妙音蓮步輕移,指尖拂過身旁糧袋,美眸中閃過一絲銳利。
“說到陳糧,妙音倒是更為好奇,崔大人,這偌大糧倉內,為何所見盡是今年新糧,不見往年存糧的蹤影?”
“此乃用舊存新之策。”
崔浣不慌不忙地解釋。
“糧草用度,歷來以此為準,確保倉中存糧常保新鮮。”
“此法本宮倒是知曉。”
蕭蘭玉清冷的聲音響起,她緩步上前,目光如秋水般沉靜卻極具穿透力。
“只是本宮很好奇,你涼州往年的存糧,竟能如此精準地用盡?據本宮所知,朝廷每年調撥至涼州,荒州的糧草,按例都會留有余富,以備不時之需。”
崔浣的額頭微微見汗,但回答依舊流暢。
“公主殿下明察秋毫,正是因朝廷恩澤,每年糧草充裕,故而下官將往年余糧盡數售與往來商隊,再購入新糧補倉,如此循環,既避免陳糧腐壞,又可保倉中存糧常新,畢竟,這糧倉既要供給邊軍,也要兼顧民生救急,馬虎不得。”
姜塵聞言,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透出幾分冰冷的玩味。
他撫掌輕嘆,語氣悠然。
“售舊換新,貼補公用……原來如此,崔大人為了這涼州倉廩,當真是殫精竭慮,用心良苦啊。”
崔煥垂首,姿態謙卑至極。
“大人謬贊,此皆下官份內之責,不敢居功。”
姜塵不再看他,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那些堆積如山的糧袋。
隨即倏然轉身,玄色披風在干燥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倉院︰
“此倉,一樣封存。”
沒有解釋,沒有商量,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崔煥聞言,眼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臉上迅速恢復恭順。
並未如上次銀庫那般出言勸阻,只是深深一揖。
“遵命。”
他緩步跟上正欲離開的姜塵,語氣謹慎地試探。
“不知欽差大人接下來,作何安排?可需下官在風城行轅為您備妥歇息之處?”
姜塵腳步未停,目光投向倉外廣袤而荒涼的邊境之地,語氣帶著一種近乎隨意的疏離。
“本欽差千里迢迢來此一遭,自然要好好看看這邊的風土人情,崔大人不必作陪了。”
這話語中的逐客令再明顯不過。崔煥腳步一頓,立刻躬身。
“是,下官明白,那下官便在風城官署靜候,大人若有任何吩咐,派人傳喚一聲即可,下官隨叫隨到。”
說完,他不再多言,恭敬地退至一旁,低垂的眼簾掩去了所有情緒。
直到姜塵一行人的車駕在欽差衛隊的簇擁下緩緩駛離。
他才慢慢直起身,望向車隊揚起的塵土,目光深沉難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