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塵那不容置疑的話語,讓大太監趙喜明顯愣怔了一瞬。
但他畢竟是侍奉帝王多年的老人,電轉間臉上便迅速恢復了那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道。
“世子爺的話,老奴字字句句都記下了,定當一字不差地回稟陛下。”
他稍作停頓,話鋒順勢一轉,提起了另一件看似關切的事。
“還有一事,陛下听聞世子遇刺,龍顏震怒,已嚴令京兆府,刑部乃至皇城司協力徹查此案,務必給世子一個交代,陛下特意囑咐,請世子爺稍安勿躁,與辦案的官員們和睦相處,靜待結果便是。”
這話說得委婉,實則是在提醒姜塵不要借此再生事端。
然而,姜塵根本不吃這一套,直接截斷了對方的話頭,語氣帶著一貫的強勢。
“這件案子,我自己會查。你回去告訴陛下,讓京城各衙門的捕快,官員好好配合我就行,別給我添亂。”
對于姜塵這般毫不領情,甚至反客為主的回應,趙喜臉上並未露出絲毫意外的神色。
仿佛早已料到,他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目的模樣,應承道。
“世子爺的意思,老奴明白了,必定帶到陛下那里,既然世子爺安然無恙,那老奴便先行回宮復命了。”
說完,趙喜朝著姜塵行了一個標準無誤的宮禮。
隨即轉身,領著那一眾屏息凝神的小太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世子府,步伐沉穩,不見絲毫倉促。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府門外。
一直按劍立于姜塵身側,渾身繃緊如臨大敵的祁連雪,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緊蹙的秀眉漸漸舒展開來。
她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凝重與詫異。
“此人氣息內斂如深淵,方才他雖未顯露半分,但我能感覺到,其內力修為深不可測,絕對是頂尖的高手,這等強者,平日里行事竟能如此,卑躬屈膝?”
姜塵聞言,只是隨意地笑了笑,仿佛在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語氣中帶著幾分洞悉世情的玩味。
“畢竟是宮里的老人了嘛,在那地方待久了,早就明白一個道理,活到最後,爬得最高的,往往不是最能打的,而是最懂得什麼時候該低頭,什麼時候該彎腰的人。”
另一邊養心殿內,香爐青煙裊裊,卻驅不散那幾乎令人窒息的凝重。
趙喜垂首躬身,一字不差地將姜塵那番囂張宣言回稟完畢,便屏息凝神,不敢稍動。
蕭奇玉端坐于龍椅之上,面沉如水,指尖無意識地捻著一枚玉扳指。
若僅僅是姜塵遇刺,姜塵要查,讓他查便是。
可如今,姜塵竟要拋開大理寺卿的身份,以鎮北王世子之名強查林家舊案。
這已不僅僅是挑釁,而是明目張膽地告訴全天下。
他姜塵,擁有超脫于大炎朝廷規則之上的特權。
這與始終盤踞北境,對朝政保持緘默的姜焚天截然不同。
姜塵入京以來,所有的囂張跋扈,所有的無法無天,根本不是什麼紈褲行徑,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武力示威。
他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不斷測試皇權的底線,展示北境肌肉的力量。
下一道申斥或禁止的旨意容易,但……姜塵會听嗎?
若姜塵抗旨不遵,他蕭奇玉又當如何?
視若無睹?
那皇家顏面將蕩然無存,天下人都會明白,他這個皇帝,怕了鎮北王。
強硬制裁?
姜塵接連的動作已證明其百無禁忌。
若真逼得鎮北王鐵騎南下,那後果……
蕭奇玉甚至不敢去細想那個山河破碎的場景。
更讓他心煩意亂的是,姜塵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遇刺。
若姜塵真死在京城,那無異于點燃了北境傾巢而出的引信。
想到這里,蕭奇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沉聲道。
“傳令內衛府和京兆尹,不惜一切代價,給朕查清,究竟是誰想要姜塵的命,朕要盡快知道結果!”
“老奴明白。”
趙喜連忙應下,但隨即面露難色。
“只是,陛下,世子府如今鐵桶一般,我們的人早在世子入京時就被盡數驅離,眼下實在是難以探听府內虛實。”
蕭奇玉沉默了,手指敲擊龍椅扶手的節奏顯露出他內心的焦灼。
片刻後,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殿外,緩緩開口,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去,把蘭玉公主給朕喚來。”
趙喜聞言,身子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他在宮中侍奉多年,幾乎是看著這些皇子公主長大的。
尤其是公主蕭蘭玉,自幼聰慧伶俐,對他這位老奴也向來尊重有加。
皇帝此刻召見公主,其用意,趙喜心中已然明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忍掠過心頭。
他今日親眼見識了姜塵的乖張狠戾和北境士卒的肅殺之氣。
那世子府尚且宛如龍潭虎穴,鎮北王府上又當如何?
將自幼看著長大的,如明珠般的公主推入這等險境……
可他終究只是個奴才。
縱然修為不俗,與皇帝相伴數十載,有些界限卻永遠無法逾越,有些話更是絕不能出口。
千般思緒,最終只化為一聲低沉的應答。
“是。”
他深深低下頭,掩去眼底那一絲復雜的情緒,躬身退出了養心殿。
殿內,只留下蕭奇玉獨自一人,他的面容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愈發陰沉難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