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書一番慷慨激昂的控訴余音未落,整個金鑾殿卻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更加詭異的寂靜之中。
能在廟堂之上立足的袞袞諸公,哪一個不是耳聰目明,消息靈通之輩?
姜塵昨日在朱雀大街和春滿樓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絲毫遮掩。
早已如風般傳遍了京師的每一個角落,他們自然個個心知肚明。
然而,那幾位真正位極人臣,深諳朝局的大佬,如穩坐釣魚台的宰相白雪松等人,卻依舊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
他們能屹立于此權力之巔,對如今大炎朝堂與北境之間那根敏感而脆弱的弦,了解得遠比旁人深刻。
陛下對鎮北王父子的態度,微妙難言,此刻貿然站隊,絕非明智之舉。
就在這片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眼見陛下並未立刻發作,鬢發微霜的宰相白雪松緩緩上前一步。
手持玉笏,聲音平和沉穩,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陛下,老臣亦有所耳聞,昨日之事,細究起來,不過是黃尚書家的公子與鎮北王世子,恰巧同時傾慕于春滿樓一位才藝出眾的清倌人,年輕人嘛,血氣方剛,一時意氣,為了紅顏知己有些爭強好勝,也是常有之事些許意氣之爭,過了便過了,實不必過于放在心上,更無需上升到朝堂國事的高度。”
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將一場涉及兵圍青樓,羞辱朝廷大員之子的嚴重沖突,淡化成了紈褲子弟之間司空見慣的爭風吃醋。
黃林尚書一听,肺都要氣炸了!
這哪里是爭風吃醋?
那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兒子昨日被掛在旗桿上直至入夜!
如今以傳的滿城皆知。
隨即張口便要反駁。
“白相!此言差矣!分明是……”
“哦?”
龍椅上,一直沉默不語的皇帝蕭奇玉卻忽然開口,打斷了黃林的話。
他的聲音听不出喜怒,目光淡淡掃過姜塵,仿佛真的被勾起了一絲好奇。
“竟有此事?不知是什麼樣的絕色女子,有何等的才情魅力,竟能同時迷得黃尚書家的公子與遠道而來的鎮北王世子,不惜當街相爭,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一旁的姜塵聞言,竟真的像是被這個問題難住,偏頭作沉思狀。
指尖在下巴上輕輕敲了幾下,仿佛在認真斟酌用詞。
片刻後,他抬起頭,迎著皇帝和滿朝文武探究的目光。
嘴角勾起一抹混合著玩味和惡劣的笑容,緩緩吐出兩個清晰無比,卻與這莊嚴朝堂格格不入的字。
“很潤。”
“……”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魔力,瞬間抽干了金鑾殿內所有的聲音。
空氣徹底凝固了。
文官隊列中多數人面露駭然與鄙夷,仿佛听到了什麼污言穢語。
而武將行列里,卻有幾位膀大腰圓的將軍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動,顯然是強忍著才沒當場笑出聲來。
戶部尚書黃林的臉色瞬間由青轉紫,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幾乎要爆開!
自家兒子日日往春滿樓跑,痴迷那林妙音,這事他當然知道。
念及兒子年少,加之那女子確實頗有才名,是個清倌人。
他想著即便做不得正妻,將來納為妾室倒也並非不可,故而從未過多干涉。
更何況,他隱約知曉春滿樓背後有東宮的影子。
那林妙音某種程度上也算太子的人,若兒子真能成其好事,或許還能借此與東宮更近一步,可謂一舉兩得。
但黃百鳴次次踫壁,無功而返,他這做父親的自然也清楚。
對此,他雖有些恨鐵不成鋼,卻也並未強求。
只是,此刻讓他無比憤懣且想不通的是。
那姜塵昨日分明是用強橫手段直接將人擄走,行事如此猖狂,徹底掃了東宮顏面。
為何太子殿下對此竟能視若無睹,毫不追究?這完全不合常理!
他正欲再次開口,問個明白。
“咳咳……”
宰相白雪松卻搶先一步,發出一聲輕咳,適時地打斷了他即將沖口而出的話。
白雪松到底是歷經三朝的宰輔,養氣功夫登峰造極。
盡管那花白的胡子幾不可查地顫抖了兩下,他還是迅速穩住了心神,語氣平和地將話題拉回正軌。
“世子殿下,倒是頗有鎮北王當年不拘小節之豪邁風範。”
他這話說得頗為勉強,算是給那兩個字找了個蹩腳的注解,隨即立刻轉入正題。
“然,大理寺卿乃朝廷九卿要職,執掌刑獄,關乎國法綱紀,雖陛下恩典,世子只需暫代三日,亦當謹慎對待,依老臣之見,不若就讓陳大人即刻陪同世子前往大理寺衙門,先行熟悉一二政務流程與卷宗律例,以免處置公務時有所疏漏。”
龍椅上的皇帝蕭奇玉立刻順勢接過話頭,仿佛剛才那尷尬無比的兩個字從未出現過。
語氣果斷,帶著盡快結束這場鬧劇的意味。
“白相所言甚是,陳愛卿,你這就帶鎮北王世子前往大理寺,好生為他講解規程,務必讓世子在這三日內,悉知大理寺運作之要。”
被點了名的大理寺卿陳辰躬身應道。
“臣,遵旨。”
他漫步來到姜塵身邊,伸手做引路狀。
“世子殿下,這邊請。”
姜塵看著這君臣一唱一和,急不可耐要趕人的架勢,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臉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愈發明顯。
“行吧,那就去瞧瞧這審案子的地方,有沒有春滿樓有意思。”
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仿佛只是答應去個無聊的酒局,毫不在意地轉身,跟著陳辰向殿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