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孫氏惱火,大哥宋晁忍著疼痛,比劃著安撫,嘴里急得還能磕磕巴巴發出點聲響,意思表達的很明顯,“小冕進步的時候,大伯也賞了雞蛋和豬頭肉,大娘做母親的,心疼自己孩子也正常.......”
宋冕繼續加碼道,“大哥,你在家的時候少,不知道,咱們之所以越來越差,是大娘偷著給了他娘家五十斤大米呢。”
“你現在不僅僅是供養大房,還要供養大娘她娘家哩。”
大哥的手忽然比劃不動了。
“大哥,我收點破爛,你跟大嫂干活,咱們這一家可不少賺錢,可是吃的實在是太差了。”
“你看看大嫂腿上的傷,這都多久了,還沒好利索。”
“現在你也傷了,萬一你們兩個拖的病情厲害了,到時候可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擺布了。”
宋冕沒說一句,大嫂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等到宋冕說完,大嫂孫氏瞪著大哥,“當家的,小冕說得對,咱們現在手腳麻利他們都這樣虐待咱們,萬一,我說萬一,咱們身體壞了,還不得死在這?”
宋晁的神色凝重。
這讓他怎麼說?
總不能說之前磕磕踫踫,受點傷,咱倆都是苦熬過來的,現在跟之前沒啥區別?
以前是苦日子過習慣了,沒有小冕挑頭,兩口子天天喝粥吃咸菜,覺得也就那麼回事兒。
可自從吃過了干飯,吃過了雞蛋和豬頭肉,就完全不一樣了。
肚子里天天饞的難受。
這忽然之間,大伯收入減半,家里的支出收緊,他也很難受。
最後猶豫了半晌,想比劃比劃,說點什麼安慰安慰妻子,卻發現妻子捂著受傷的腿,哎呦了一聲,他的喉嚨立刻發苦。
老婆嫁過來之前,身子骨也算是豐腴,人又很能干,比起許多男子也不差。
甚至這些年,被家里逼得,比一些男人還要強。
越是如此,越顯得他無能,按理說,嫁過來那麼久,早就該有個孩子了。
可她卻無論如何都懷不上,就整天吃那麼點東西,能懷得上就有鬼了。
“娘子,是我沒本事,讓你跟著我吃苦了。”
宋晁愧疚的低下了頭,孫氏的眼眶也是熱熱的,看著男人身上的傷痕,便下意識的準備再給收拾收拾。
宋冕好不容易挑起來的戰火,可不能讓他們兩個互相安慰兩句,就給掐了。
隨即開口道,“我若是科舉成了,可舍不得讓大嫂吃這等苦。”
孫氏的臉上的溫柔凝滯。
“大嫂你也看見了,大伯那麼傲氣的人,也夸我學東西學得快,我才回來沒幾天吧,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我都背過了。”
說實話,打小跟著家里,就能學上幾句弗朗機語,而且一下子能記這麼多年,這幅身體的腦子能差到哪里去?
之前在人家當書童,那純粹是這幅身體的靈魂在擺爛。
眼看著夫人的神色越來越難看,宋晁頭皮發麻,嫌棄地看了宋冕一眼,示意他趕緊滾出去。
宋冕卻完全不顧大哥那沙包大的拳頭越攥越緊,繼續道,“之前家里總是說我好吃懶做,可我現在也給家里進貢了啊?也沒耽誤學業啊。那為什麼宋思忠和宋思孝都老大不小了,卻整天在家里閑著?”
“呵!”
大嫂冷笑一聲,“小冕這麼一說,我是真來氣,村里十多歲的孩子,誰家不下地干活?他們家那哥倆呢?除了抱著書本打瞌睡,就是在村里溜貓逗狗,合著就他們家的人是人,我們家的就是牲口唄?”
“要我說,就該趕緊分家,咱們三人賺的錢,頓頓肉都夠了。”
這話說得大哥一點辯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還有,你看看人家住的是什麼環境,咱們家住的是什麼環境?雖然說是咱們爹不爭氣,惹惱了祖父,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還住這破棚子,我是怎麼看上你的,跟你吃這等苦!”
往常沒有提還好,今天宋冕一提,大嫂的怨氣就跟黃河破了大堤一般,根本收不住,“咱爹娘將小冕交給咱們,當家的,你忍心讓他那麼好的苗子荒廢了嗎?”
宋冕有些驚訝地看向嫂嫂,看到她眼底的淚花,宋冕心底涌出了一股子溫情。
回家沒有多久,宋冕其實跟大哥、大嫂,乃至祖母、大伯都是沒有多少親情,這些人都像是他的npc,需要他爭取的對象。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宋冕自己大錯特錯了,不論是祖母,還是嫂嫂,乃至大伯,那種細微之間能夠感受到的情緒,真的時時刻刻在影響自己。
宋冕收攏了一番情緒,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是大哥。
這一次不是霸道的鐵拳,而是粗糙的手掌,摩挲了他的臉蛋。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這支大手里澎湃的力量,因為常年的勞作,手心里是厚厚的老繭,硬邦邦的,割的臉頰生疼。
但他卻能清晰感覺到掌心傳來的溫熱。
大哥看了看宋冕,跟他比劃起來,宋冕有些著急,因為大哥情緒比較激動,比劃得太快,他看不懂。
大嫂情緒復雜,解釋道,“你大哥說,你是他的兄弟,在外面當書童,吃得好,喝得好,他不用操心,如今回家了,他就有責任照顧你,讓你不跟他一樣過苦日子。”
“哪怕累死了,也心甘情願。但是累死了,還沒讓你過上好日子,他不願意。”
月光灑在宋晁的臉上打下一片陰影,仿佛籠罩著一股龐大的怨氣。
一直為了大伯一家當牛做馬,宋晁心里怎麼可能不難受。
他自幼就知道讀書的重要性,因為當初爹爹哭著跟自己說,若是自己能說話,他拼死也得賺錢養活他讀書。
即便是沒有當官的機會,爹爹當初做些海上的小生意之余,也是要教自己讀書寫字的。
只是爹爹為了改變命運,下了南洋,杳無音信了。
不然爹爹肯定會想辦法支持弟弟讀書的。
自從爹爹不在了之後,他別說跟之前一樣讀書識字了。
連口飽飯,連一件新衣都沒有。
每天就是起早貪黑的干活。
大伯整日不在家,大娘自己一個人說了算,要不是老太太看著,他們的日子肯定會更難。
之前有一次,夫人在漁船上落海,在家養了些日子,大娘就沒有給好臉色。
夫人也是有骨氣的,在床上歇了沒幾天,便再次跟著自己下地,跟著上漁船打漁。
甚至還因為捕魚,經常跟外人打架,受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些事情他都知道,可是他一個啞巴,他沒有勇氣去單挑一個家,去單獨過日子。
可今日妻子和阿弟的話,徹底點燃了他心底的怒火。
如果阿弟沒有天資也就算了,阿弟這麼聰明,怎麼能在這個家里耽擱了。
“你也想讓阿弟去讀書了?”大嫂語氣有些急促。
宋冕也緊緊的看著大哥。
屋子里安靜下來。
許久,大哥慢慢的比劃,“我最近每天去抗麻袋,都會偷偷地攢下三十文錢,想著湊夠了,就讓小冕去讀書。”
“我不圖他回報我,只求他別跟我一樣苦。”
說著,悄悄地拿出一個盒子,里面滿滿當當的藏著大哥賺來的銅錢。
宋冕心頭一震。
原來根本不需要他提,他大哥就已經有了托舉他的想法。
宋冕沉默了許久,啞著嗓子說道,“大伯賺不到錢,家里供不起那麼多讀書人的,每天三十文,也不夠讀書的。”
大哥的神色越發的掙扎。
大嫂一拍大哥的胸口,“她罵咱們沒爹沒娘,還吃了咱們那麼多錢,憑什麼?當家的,分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