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歲那年做了場大夢,夢里悲歡離合我輪番體驗,耳邊有一道聲音對我說︰
    小公主,你上輩子死得太早了,這不對,我給你安排的命運是享盡榮華富貴,受盡萬千寵愛,可你怎的如此笨,給你安排的三段情緣一段都沒成,親緣也亂七八糟的,你們這一家人都亂七八糟的,唉,氣煞我也,頭疼,頭疼!
    我︰你是誰?
    那聲音嘻嘻笑道︰我?無名無姓,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守護神,自你降生時起我就在注視你。
    我︰那你能讓我回家嗎?我不喜歡這個世界,我想我的爸爸媽媽了。
    守護神道︰你在那方世界的壽元已盡,唉,你這小丫頭怎麼每一世都死得這麼早呢,我好不容易給你挑的一世好命格,你竟還是死了,真真要氣死我呀!
    我︰那個夢是真的?
    守護神︰自然是真的,你們這一家人真是要氣死我,你爹且不提,殺孽太重,死有余辜,但你那兩位兄長可是氣運加身啊,虞舟本應成為一方仙帝,紅顏無數,造福萬代,但他竟自願隱姓埋名……唉,可憐人啊。虞憫生有反骨,他命中將遇一良人渡他,他本不該成為暴虐之君的,南境在他手中本應成為四境最強,但他竟執念入骨,有瘋魔之兆……唉,真不知是不是該說不愧是你們爹的種。
    我︰父君上一世真的死了嗎?
    守護神︰你爹最過分,險些掀了這一盤棋,你兩位兄長加起來沒他能折騰,我們千防萬防沒料到出了個他,不愧是禍世魔頭啊……哈哈,本以為這盤棋到此為止了,真真出人意料,這魔頭竟然在最後收手了,小公主,我們還得感謝你,你父君的確死了,死得大快人心,這世上只有你為他哭泣。
    我︰……你們?
    守護神︰時候已至,我已為你重啟命盤,小公主,這一世你可千萬不要早夭啊,愛你之人皆不棄你,你要好好長大,我為你安排了幾段情緣,總有一段適合你。
    那聲音忽然低沉了下來,像在不舍又像在嘆息︰
    虞曦,後會無期。
    ……
    皇宮有一大白貓,是我在一個冬日撿到的,此貓被我撿到時可憐巴巴一小只,然而這些年經過我的精心飼養不僅體型愈發圓潤,就連性子也愈發野蠻。
    此貓格外會看人下菜,知道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而我大概是屬于它能騎到頭頂隨意欺負的那一類,這一天我與它狹路相逢一番纏斗我惜敗。
    我頂著滿頭的貓毛哭哭啼啼地去找了父君。
    天橫帝君正懶懶地躺在榻上,帝君頭戴玄冕,腰系紫金綬帶,昭容霜發,見我來頭也不抬地問道︰
    “怎麼,又被誰欺負了?”
    我扭捏了半天沒有說話,天橫帝君單手支著下頷看我,我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準備,小聲又小聲地開口道︰
    “父君,您是不是要出兵西境?”
    天橫帝君抬了抬眼皮子,“你是從哪里知道的消息?鐘離休應該不會沒腦子到把這個也告訴你。”
    我老實答道︰“我在夢里看見的。”
    帝君來了興趣,招呼我到他跟前,我謹慎地與他保持了距離,他哈哈笑著把我拎到了胸前,我撞到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腦袋暈了下,“父君,我夢見您死了。”
    天橫帝君︰“哦?怎麼死的?”
    我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那段記憶早已模糊,或者說那段不知是真是假的夢境都朦朦朧朧的,我依稀記得最後好像有人與我說了什麼,但我記不太清了。
    “您的身上全是傷口。”我比劃了下,聲音越來越低,“您流了好多血,躺在我的懷里,我一直在哭,但您一直在笑,就像現在這樣。”
    天橫帝君一直在笑︰“還有呢?”
    我遲疑了下,“我不記得了。”
    天橫帝君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你這夢倒有意思,听說有些天眷之人會在夢中遨游過去與未來,莊周夢蝶,焉知真假,虞曦,你可不要把自己當成那只‘蝴蝶’了。”
    我其實沒怎麼听懂他的話,我也不知他信沒信,我自己都對那個夢境半信半疑,今日來找我父君問他是不是要出兵西境,如果他真的要出兵西境的話,那就說明我那個夢是真的,而現在最重要的是我要讓他相信我。
    “父君,我還夢見虞憫把我送出去聯姻了,還不止一次。”我忍不住告狀,“他果然很討厭我。”
    天橫帝君動作頓了頓,他饒有興味道,“虞曦,你跟微生家那個小子相處地怎麼樣了?”
    我愣了愣︰“微生弦?”
    天橫帝君的表情十分怠惰,“微生嗪�h父鮒蹲永醋牛俊  br />
    我緩緩道︰“父君,微生揞r揮幸桓鮒蹲櫻   滯  寺穡克  悄  資治 已〉奈椿櫸頡!  br />
    可能每個公主都逃不過聯姻的命運吧,我在還沒學會走路的年齡就知道自己有了個未婚夫,他與我年紀相仿,是北境微生家的人,昆侖三劍之一的“山河劍”就是他們家族的人,“山河劍”微生𣚺吽@揮   氨苯!保 業奈椿櫸蛭か  揖褪撬  鬧蹲印  br />
    听說我的這位未婚夫資質極佳,自幼拜入昆侖打熬劍骨,是掌門首徒,經常被與他的叔叔拿來一同比較,年紀輕輕就是北境青年一輩中的翹楚。
    這樣的人無論在哪里都前途無量,所以當他與南境公主的婚約傳出來時許多人都很震驚,一來是因為南境公主的不學無術的名聲,二來是因為我們之間的婚約也象征著南北兩境的結盟。
    在我們訂婚之前南北兩境戰爭不斷,雙方都有損耗,打得雙方都民不聊生,而我們訂婚之後兩境不僅開通了商路有了貿易往來,更因此結成南北聯盟一躍成為四境最強大的一股勢力,東西二境都得暫避鋒芒。
    南北兩境因為我們之間的婚約而維持著還算友好的關系,雙方都很滿意這樁婚事,南境得到了北境源源不斷的靈礦,北境得到了一個強大的盟友。
    兩境的人民也很滿意這樁婚事,不用打仗了誰都開心,我和微生弦被親切地稱為“和平大使”——這個其實是我封的。
    我從未見過微生弦,但這些年他偶爾會給我青鳥傳信,信件內容十分克制,他會禮貌地問詢我近日的狀況,我也禮貌地回應我最近都做了什麼,比如昨日吃了什麼今日去了哪里玩,因此我們還算好的“筆友”。
    我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對自己未來的這位丈夫也沒有什麼實感。
    我對父君的安排沒有什麼異議,反正我這位公主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用來聯姻了,如果我能對南境有用那我也不愧對南境多年來的供奉了。
    師尊教導我“在其位謀其職”,我雖無甚大用但好歹也享受了這麼多年的公主待遇,外人見到我都得畢恭畢敬地尊稱我一聲“公主殿下”,想來這樁婚約就是我成為公主的代價吧。
    “誰說你要嫁去北境的?”天橫帝君懶懶地道。
    我微微一怔,天橫帝君嘖了聲,“你這般沒用,把你嫁出去怕是被人欺負了也不會反抗,等過幾年讓微生家那個小子過來娶你,來了南境就別想回去了。”
    我慢半拍才反應過來,父君這是要讓人入贅的意思呢……等等,微生家的人知道嗎?!
    天橫帝君把玩著我的頭發,“除了夢見我死了,你還夢見了什麼?”
    我冥思苦想以至于忽略了他的動作,但我想了半天什麼也沒想起來,我沮喪道,“我不記得了。”
    “父君,您能松手嗎?”我懷疑他在偷偷拔我頭發,“有點疼。”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我心塞地任他擺弄了會,他才心情大好地放過了我。
    暴君今日心情尚可,我當著他的面說夢見他死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也沒有把我拖下去砍頭,雖然說完之後我就後悔了,我應該匿名給他寫小紙條的,這樣就沒有被砍頭的風險了。
    回去的途中我又遇到了那只大白貓,這小沒良心的脖子上掛著一個令牌,大搖大擺地從我面前經過,我看著它緩緩地眼紅了。
    我大叫一聲撲過去,大白貓發揮和身材不符的敏捷躲了過去,我一個趔趄灰頭土臉地摔在了地上,大白貓蹲在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這貓再不收拾簡直要反了。
    我手腳並用地往樹上爬,腦袋一熱竟然超常發揮順利地爬到了樹頂,大白貓還在那里毫無危機意識地舔著毛,我屏息斂聲地湊近它,在它放松的那一刻瞬間捉住它的後頸。
    大白貓屈辱地窩在我的懷里,我薅著它的長毛,心中揚眉吐氣,雖然整座皇宮我沒一個打得過的,但捉住一只肥貓還是綽綽有余。
    我的笑容沒有維持多久就僵住了。
    我好像下不去了。
    我蹲在樹上和大白貓大眼瞪小眼,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大喊一聲︰
    “來人啊——”
    沒動靜。
    懷里的白貓不老實地亂動,我剛按好它腳下卻傳來一陣讓我心驚的“嘎吱”聲,緊接著失重感傳來,我腳下的那根樹枝不堪重負地斷掉了。
    我緊緊閉上雙眸,落入了一個帶著熱意的懷抱,上方傳來青年懶洋洋的嗓音。
    “小公主,你又怎麼了?”
    我睜開一條眼縫,看到了張熟悉的面龐,仿佛察覺到了我的視線,鐘離休微微挑眉。
    父君曾說北境昆侖有三把劍,南境一把足矣。
    這一把就是“橫流劍”鐘離休。
    他在南境赫赫有名,與昆侖那位“山河劍”並稱“南北雙劍”,他成名晚但勢頭猛,這些年來在南境戰場上無人能擋,是我爹之下的第二大殺神,每回他跟我爹同時出現的時候就說明有人要倒霉了。
    大白貓在我懷里“喵嗚”一聲就跳了下來,我連忙掙脫他的懷抱去抓它,鐘離休彎腰,他身材高大,輕而易舉就捏住了大白貓的後頸。
    這一向橫行霸道的混世魔王貓在他手上竟然老實地沒有亂動,仔細想來它平日也不敢在我爹面前放肆,此貓果然會看人下菜,知道誰能惹誰不能惹。
    我悄悄去抓大白貓,大白貓毫不客氣地撓了我一爪子,我怒氣沖沖地撲過去抓它,鐘離休一手按住一個,“多大人了還和小畜生計較。”
    我“唰”的一下拍開他的手,“把它給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它一頓。”
    鐘離休看著我似笑非笑,“小公主,我幫你這麼多次,你要怎麼回報我?”
    我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你想怎樣?”
    鐘離休隨手把大白貓往地上一扔,這肥碩的大貓落地就搖著尾巴跑了,徒留我一個人面對這尊大殺神,他打量了我幾眼,“小公主,你什麼時候能跟陛下學學,也不至于這樣了。”
    我 : “學他干嘛?”學著當一個暴君嗎?我回想了一下父君獰笑著把人拖下去砍頭的場景,然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昏君發起瘋來自己人都砍的。
    鐘離休搖了搖頭,“你倒一點也不像皇室的血脈。”
    我沉默了片刻,提醒道:“鐘離將軍,我剛才什麼也沒听到。”
    他剛才是不是在質疑我的血統?
    是的吧,絕對是的吧!
    鐘離休抱著手笑了聲,似有所指,“兩位殿下斗了這麼多年也沒見斗出個結果來,小公主,你可要小心了,不要被牽扯進去,我們南境皇室這麼多年來沒有一任皇帝不是踩著兄弟姊妹的尸體上位的。”
    他今日話有點多,我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要走了?”
    鐘離休爽快地承認了,“是。”
    我:“那…那祝你一路平安?”
    鐘離將軍詭異地沉默了會,他似乎在忍笑,但最後還是哈哈大笑了起來,我莫名其妙地盯著他,我剛才說了什麼錯話嗎?
    笑什麼笑,小心本公主把你拖下去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