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輝端坐在里屋陰暗的床鋪上。
    手里端著母親早上留下的一碗玉米山藥糊,一勺一勺的送進嘴里,咽下。
    窗外不斷傳來小孩在巷子里玩鬧的動靜,似乎是在打石子,更遠處的風中隱約還能听到有人拉著類似二胡的樂器,聲音嗚咽淒涼。
     。
    忽地里屋木門被一把推開,老爹林順河滿臉怒容進來。
    “一會兒你娘回來就馬上搬家!這林家大院,咱以後再也不來了!”
    “?”林輝一臉茫然,他還在思索自己以後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忽然老爹便一下次沖進來,冒出搬家的話。
    “你別管那麼多。兒子,你這次的事黃了,但別怕,別擔心,你老爹我還有法子!還有法子!!”林順河有些木訥的面上隱約閃過一絲狠色,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老子就你這麼一個兒子!絕不會讓你沒著落!”林順河又重復了一遍。
    說完他便開始四處尋找木筐子收拾東西。
    林輝看了一會兒,也反應過來,跟著開始收拾。
    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不外乎和林家大族有關,否則老爹不會如此憤怒,不會說要脫離林家。
    要知道這年頭,在外城,大族人丁興旺,代表的就是不好惹,安全。
    林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比起普通平民可要寬裕太多了。
    在不少人除開萬福肉就只能吃糠喝水的狀況下,林家人最差也能混上粗糧飯帶點葷腥。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老爹絕不會說出脫離家族的話。
    收拾了一陣,家里又來了大房林紅珍他爹林順江。
    林順江是個和林順河完全不同風格的中年胖子,兩只小眼楮四處打轉,透著細微的精明。
    他和林順河走到角落里私下聊了一陣,似乎在勸說,最後還是嘆息連連獨自回去了。
    老爹繼續一聲不吭收拾東西,臨到母親姚珊回家,天色已經隱隱有些昏暗了。
    “當家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姚珊面帶疲憊,進門放下工包急聲問。
    林順河張了張嘴,看到妻子擔憂的面容,頓時臉皮顫抖起來,眼淚一下子濕潤了眼眶。
    他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妻子,他們兩人積攢了這麼多年換來的機會,最後卻被老爹林超易強行截胡....
    他們夫婦多年的辛苦徹底白費,這對妻子來說無疑也是巨大的打擊。
    “好了,別說了....唉...”其實姚珊回來前也大概听到了點動靜,如今只是從丈夫這里得到了證實。
    她看了眼不遠處在院子里收拾晾曬衣服的兒子。
    “沒關系....你爹什麼樣的人,我也明白....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就像當初一樣,我都听你的。”
    “珊珊....”林順河聞言,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妻子的手,眼圈發紅。“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們吃苦了....我發誓!”
    “我信你!”姚珊輕輕擁抱住丈夫,兩人一時間安靜下來,仿佛靜止。
    院子里,林輝瞟眼看到這一幕,心里微微搖頭。
    看來這輩子雖然平庸,但起碼家庭氛圍還是不錯。
    ‘之前渾渾噩噩就算了,現在既然記憶恢復了,也該好好規劃一下以後了。先不說混得多好,起碼險保證基本的安全和飲食起居再說。不能什麼都靠父母。’
    林輝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他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個安靜的地方,默默的找點事鑽研,享受研究事物,發現別人無法發現奧秘的樂趣。
    上輩子他就是喜歡玩點魯班鎖,魔方,之類的東西。而現在這環境,自然不可能還玩物喪志。
    想到這里,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右手,看向手背。
    那里的皮膚上,清晰的刻印著一個類似菱形的復雜血紅花紋。
    這東西是剛剛他才發現的,從以前的記憶來看,他手上是沒有這花紋的,顯然這東西是他覺醒記憶後才開始顯現。
    只是短時間他還沒發現這玩意的作用。
    ‘總不能就只是個普通花紋吧?’
    林輝心里琢磨著。
    下午草草吃過便飯,是肉包子就著之前的五香豬頭肉,加點不知名的野菜素炒,味道很香,但除開林輝,林順河姚珊都沒心情吃,只是看著兒子大口大口的將大部分菜肴掃進肚子。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霧氣剛散,林家便有人在外面探頭探腦張望,看著林順河一家三口大包小包,租賃了輛牛車,花了一早上,將家當盡數搬走,離了大院。
    老爹林順河明顯早就安排好,帶著老婆兒子迅速到了一處四四方方的灰白石頭小院,很快將東西從牛車上搬了進去。
    接下來便是重新安定,重新開火補辦家當。
    這些事父母都不讓他干,只讓他去一旁休息著,還給了他一小袋子瓜子,是用香料制過,口味回甜,很是可口。
    林輝想幫忙,幾次都被推開,便也算了,拿著瓜子走出家門,就在門外一塊黃色石頭上坐下,看著泥巴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流車馬。
    新家距離鎮上更遠一些,和林家大院剛好是相對的位置,分別處于鎮子中心的對稱相反兩邊。
    “輝子,怎麼跑這兒坐著?”
    沒坐多久,路過的人流里,一個流里流氣,外套扣子撇開的瘦高年輕人靠近過來,一臉熟絡的盯著林輝問。
    “彭山?你跑這兒干啥?”林輝正研究著手背的血印,听到動靜,抬頭一看,頓時樂了。
    來人名叫彭山,和他一樣都是出身有點底子的游手好閑混子。
    同為混子,兩人關系不錯,畢竟同病相憐,性格相投,相處久了也就慢慢成了朋友。
    彭山出身大戶彭家,是比林家更龐大更富裕的鎮上另一個大族。
    彭山自己原本也是生活富足,開心得不行,哪想到前些年寵溺他的老爹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他和四個姐姐無力支撐自己那一房,于是只能坐吃山空,空耗家財。
    這貨剛開始被族里族人騙了不少錢財後,便醒悟過來,帶著姐姐們單獨住了出去,現在到處在給姐姐牽線搭橋,試圖給家人找個好人家。
    算起來,他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本性純良,人還是好的。
    “別說了,唉...”林輝簡單將搬家的事和對方說了。
    “搬出來就對了!”彭山一听頓時樂了,“我給你說,大家族就是他麼事多,啥事都得考慮族人考慮族人,我他麼處處考慮族人,他們族人出去可沒考慮過我!”
    “可不就是。”林輝點頭。
    “不就是前些年混了點日子麼?爺還年輕,以後總有機會能重新發奮!家里那些臭沒眼的,看不起誰呢!”彭山罵了幾句後,話頭一轉。
    “那你現在也到了該做事的年紀,怎麼樣,找到點事沒?”
    “還沒,不過我爹說他有辦法。”林輝搖頭。
    “官府公選咱們肯定是夠不上,莎月教要求高,更不用說,陳家....不提也罷。咱們這條件,只能去次一點的地兒混混日子,黃記商號,他們家的連鎖酒鋪,去不?最近他們大量招人。”
    “不去。送菜伙計有什麼好做的。”林輝搖頭。
    “那就出點錢租地,咱種地!”彭山討論,“我最近也在研究這個,已經有點心得了。”
    “呵呵。”林輝不置可否,他太了解彭山啥性格了。就他那好逸惡勞的性子,還種地?地種他還差不多。
    “別不信啊,唉,瞧不起人!”彭山無語,但也沒繼續反駁,“不過,我大姐那邊倒還真有條路子,事情也不難,就是幫著打掃衛生,維持干淨。”
    “清潔工?”林輝道。
    “啊對,對,就是清潔工人!你這詞總結得真好。”彭山豎起大拇指。
    “不去。”林輝再度拒絕。
    “唉,你這也不去哪也不去,就你這本事,眼高手低,能干啥?”彭山頓時無語了。
    “你不也沒去?”林輝反道。
    “....”彭山也被哽住了。
    兩人干脆一起坐石頭上,看著黃泥路上不斷經過的貨車路人。
    路人中,不時能看到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女們。
    他們穿著工裝,來來往往。有的是長衣,有的短打,身上多有著各處工坊酒樓和家族姓氏字樣,有的還帶著少數的莎月教標記,那是一個十字型的兩個彎月交錯記號。
    “唉....其實,你說這世道,白天闖門鬼,晚上迷霧鬼,活人活得這麼艱難,干嘛還要辛辛苦苦的每天干事?”彭山感嘆。
    “要不,咱們去學武!?”林輝提議道。他現在很沒安全感,闖門鬼和晚上敲門的迷霧鬼,讓他心里對未來越發感覺忐忑。
    要他沒覺醒記憶還好,覺醒後,要他把希望寄托在一塊求來的玉符上,他做不到。
    “學武?那有什麼用?打得過入教的教徒?”彭山嗤笑一聲。“別的不說,就你大姐林紅珍,才入教的新人,只要接受感召,那就立馬變成銅皮鐵骨,毒物難近!她一晚上的功夫練武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做到!”
    “這麼慘的嗎?”林輝這方面的記憶比較模糊,此時听到這話,頓時楞住了。
    “不然呢?練武這年頭只有些實在沒門路的家庭才願意去,要有門路,官府陳家莎月教,三處要能進一處,那都是一朝改命的大機緣!”彭山越是這麼說,也就越顯得之前那個被截胡的陳家名額有多珍貴。
    林輝心頭也越發不適,不自覺的細細摸索起手背血印。
    “不過要是實在沒辦法了,去武館或者寺廟道館做幫工,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錢雖然少,但架不住清閑啊。”彭山忽地眼珠一轉,想到了好處。
    “有什麼辦法能對付闖門鬼和迷霧鬼嗎?”林輝忽然又問。
    “三家可以,只有他們,其余都沒轍。不然你以為大家為什麼削尖了腦袋也要擠進去?”彭山搖頭,“至于其他的,學武的,唯一的用處是遇到危險跑得快。這也是大部分人學武最主要的目的,所以鎮上的那些個武館,基本都是教的輕功。”
    “跑得快...這個好。”林輝有些心動了。
    “咱們這年紀,學武也晚了。”彭山打破他幻想。“只能學差一些沒門檻的粗淺外功。那些都是窮苦人學的,練得越狠活得越短。”
    林輝不語。
    兩人都不再說話,就這麼看著人們忙忙碌碌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和閑著的他兩,成了鮮明對比。
    只是看著看著,兩人發現,路上多出了不少搬家的牛車。而且看方向,似乎都是朝內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