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陸顧問,我們成功了!”一個年輕干事跑到他身邊,語氣里滿是激動,“施耐德這關過了,德國經濟部那邊就沒問題了,收購萊卡有希望了!”
    所有人都很高興,覺得最難的一關已經被攻克了。
    陸揚沒有回頭,只是看著窗外,淡淡的開口。
    “這只是第一關。”
    他的聲音不大,但辦公室里熱鬧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所有人都停下歡呼,不解地看著他。
    陸揚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眼神冷靜又銳利。
    “施耐德是個政客,不懂技術。我們騙過他,只是拿到了進門的資格。”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有力。
    “真正的硬骨頭,不在柏林的辦公室里。”
    陸揚的目光投向韋茨拉爾的方向。
    “硬骨頭在萊卡工廠的車間里,是那群固執的德國工程師和老師傅。”
    ......
    待柏林經濟部的初步許可到手,王磊一行人終于能進入韋茨拉爾的萊卡工廠。
    黑色的奔馳車停在萊卡公司的大門前,鐵門上紅色的圓形標志在陰天里看著有些舊。接待他們的是生產經理克勞斯,一個典型的德國中年人,穿著西裝,發型整齊,但眼神里明顯是在應付差使,帶著藏不住的距離感。
    “王先生,這邊請。”克勞斯的聲音沒什麼熱廠區。
    情,領著一行人穿過
    工廠里有股說不出的衰敗感。廠區很大,但看著很空,路邊堆著些蓋著布的舊設備。偶爾有幾個工人騎車經過,看到王磊這群穿西裝的東方人,也只是冷淡地看一眼,就騎走了。
    “搞什麼,這麼大的廠子,連個看門的都這麼沒精神。”王磊壓低聲音,用粵語對身後的老K抱怨,“一點都不旺財。”
    老K只是笑了笑,沒接話。
    陸揚走在最後面,沒理會王磊的抱怨,目光一直在觀察工廠的布局。廠房雖然老舊,但地面很干淨,管線規劃得也很整齊,處處透著德國式的嚴謹。這不像一個快要破產的企業,骨子里的底子還在。
    穿過幾個沒什麼人的車間,克勞斯在一扇厚重的雙開門前停了下來。
    “這里,就是我們核心的鏡片研磨與拋光車間。”克勞斯推開門,一股混著研磨劑和機油的味道撲面而來。
    門里的世界,和外面冷清的景象完全不一樣。
    王磊的抱怨聲停了。
    整個車間里,回蕩著一種低沉又有節奏的機器聲。幾十台看著很老的綠色機床,正不緊不慢地轉著。這些機器的每個金屬件都擦得很亮,在燈光下反著光。
    每一台機床前,都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他們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戴著老式的護目鏡,神情非常專注。他們的動作很慢,但很準,雙手和機器就像長在了一起,正在打磨手里的玻璃片。沒人說話,沒人東張西望,整個空間里,只有機器的嗡嗡聲和鏡片在研磨盤上細微的摩擦聲。
    這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一場儀式。
    一種說不清的氣場籠罩著整個車間,讓王磊這種習慣了熱鬧的人,感到了一絲說不出的壓抑。他下意識地收起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
    “這些,都是我們公司寶貴的財富。”克勞斯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自豪。
    車間最里面,一個身影站在一排大落地窗前。他年紀更大,一頭銀發梳得整整齊齊,鼻梁上架著一副厚鏡片。他沒操作機器,只是手里拿著一塊巴掌大的鏡片,對著窗外的光,反復地看著。他的眼神很專注,像是在鑒定什麼寶貝。
    “那位,就是漢斯•穆勒先生。”克勞斯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明顯的尊敬,“他是我們這個車間的負責人,他的祖父,是萊卡公司的第一批光學技師。穆勒家族,為萊卡服務了三代人。”
    漢斯•穆勒,德國光學界的老行家。
    就在克勞斯介紹的時候,漢斯好像檢查完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鏡片放在鋪著絨布的托盤里,然後才慢慢轉過身。
    他的目光像兩道冷光,直接掃了過來。他沒看克勞斯,也沒看其他人,而是直接落在了王磊身上。那是一種不加掩飾的、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打量和看不起。
    王磊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但很快,商人的本能讓他反應過來。他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從口袋里掏出金色的名片盒,快步迎了上去。
    “哎呀!穆勒先生是吧?久仰久仰!”王磊用他那蹩腳的英語熱情地打招呼,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我是香江創投的王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還請多多指教!”
    漢斯•穆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看著王磊遞到面前的燙金名片,眼神里沒什麼變化,好像那只是一張廢紙。
    空氣,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王磊遞著名片的手,就那麼尷尬地懸在半空中。他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的僵住了。
    漢斯•穆勒終于動了。
    他沒去接名片,而是轉身從自己的工作台上,拿起一塊干淨的、擦鏡頭的白色細絨布。
    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他用那塊布,非常慢的,一根一根的,擦著自己的手指。從拇指到小指,每個關節,每個指縫,都擦得特別仔細,好像手上沾了什麼髒東西。
    這個無聲的動作,比任何罵人的話都傷人。
    王磊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手里的那張名片,此刻好像有千斤重。
    擦完手,漢斯把布整齊的疊好,放回原處。他從頭到尾,都沒再看王磊一眼。他轉頭,用一種平靜又冰冷的德語,對身邊一個發愣的年輕學徒說道︰
    “一群只懂錢的野蠻人,也想染指我們的技術。”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車間里,卻清楚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團隊里的德語翻譯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翻譯這句充滿敵意的話。
    “他……他說什麼?”王磊終于收回了手,聲音干澀地問道。他雖然听不懂德語,但漢斯那不加掩飾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翻譯支支吾吾,滿頭是汗︰“他……他說……歡迎我們……”
    “他說,我們是只懂錢的野蠻人。”
    一個平靜的聲音,打斷了翻譯蒼白的謊話。
    所有人齊刷刷地回頭,看向說話的人。
    陸揚從人群最後方,慢慢走了出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看著漢斯•穆勒,把那句德語,用清晰的普通話,重復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