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上，死一般的寂靜。
他們無法想象，如果剛才那一發是落在真實的戰場上，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不會有下場。
因為連一塊完整的骨頭都不會剩下。
另一邊，那個叫李浩的新兵，已經歸隊。他站在隊列里，臉上依舊帶著那份青澀，仿佛剛才那個抹平了一座工事群的人，根本不是他。
一邊是渾身泥濘、精疲力竭、折損大半的老兵。
另一邊是衣衫整潔、氣定神閑、毫發無損的新兵。
這種強烈的對比，讓在場的每一個老兵心里都堵得慌，他們打了半輩子仗建立起來的認知，好像被什麼東西給砸碎了。
高台上，侯衛國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點什麼來緩和氣氛，卻發現任何話語在眼前這幅景象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陸揚從高台上走了下來。
他沒有走向那個創造了奇跡的新兵，也沒有走向侯衛國，而是徑直穿過操場，一步步走到了王虎的面前。
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這兩個人身上。一個，是代表著傳統的兵王；另一個，是帶來了全新武器的總工程師。
王虎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楮死死盯著陸揚。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的拳頭攥得死死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陸揚沒有說話，只是擰開一瓶水，遞到了王虎的面前。
他的動作很平靜，眼神也很平靜，就像在對待一個剛剛完成了一場高強度訓練的普通士兵。
王虎沒有接水。
他就那麼站著，像一尊雕塑，目光死死地鎖著陸揚。
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兵王會爆發時，王虎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了。
他看了一眼陸揚遞過來的水，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土和血污的雙手，最後，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山腰上那個猙獰的彈坑上。
那眼神中的倔強和不甘，在這一刻，迅速地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震撼。
他想起了三年前，為了拔掉一個類似的釘子，他所在的穿插營，整整打光了兩個連。
他想起了那些倒在沖鋒路上的兄弟，他們的臉，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
如果……如果當時有這東西……
王虎的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然後，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猛地向後退了一步，雙腳跟狠狠地一並，發出一聲清脆的“啪”響。
他挺直了腰桿，抬起右手，向著陸揚，敬了一個無比標準的軍禮！
整個訓練場，落針可聞。
侯衛國的嘴巴微微張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陸總工！”
王虎的聲音沙啞，卻十分響亮，在空曠的訓練場上回蕩，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我錯了！”
他看著陸揚，眼神里再無半點不服，只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敬畏。
“我為我之前的無知和偏見，向您道歉！”
“這玩意兒……”王虎的手臂依舊穩穩地舉在眉間，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它不是什麼‘金疙瘩’！它是能救命的神器！是能讓俺們這些當兵的，少流血，能活著回家的神器！”
這一聲吶喊，讓那些原本還沉浸在震撼與迷茫中的老兵們，在這一刻，仿佛被徹底點醒。
是啊！
打仗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勝利，為了保家衛國，為了能讓自己和身邊的兄弟活下來嗎？
血性是重要，膽氣是重要，可如果能用更小的代價換取更大的勝利，如果能讓更多的英雄活著走下戰場，那才是真正的強大！
陸揚看著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的鐵血漢子，看著他眼中閃動的光芒，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王虎敬禮的手臂，將它放了下來。
“王班長，你們的勇氣和血性，是這支軍隊的魂。”陸揚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我只是想給你們這些勇敢的士兵，一把更鋒利的刀，讓你們能更安全地贏得勝利。”
從那天起，整個利劍營的風氣，徹底變了。
王虎，這個曾經最抵觸新裝備的兵王，成了全營學習新戰術最積極、最瘋狂的人。
他不再抱著老舊的步兵操典不放，而是將自己十幾年在戰場上用命換來的經驗，與這些新式武器的性能數據，緊密的結合在了一起。
臨時搭建的沙盤推演室里，他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夜。
“不行！”王虎指著沙盤上一個模擬的峽谷，“狙擊榴彈不能從正面打！你看這個角度，從側面山崖上打過去，讓榴彈在空中拐個彎，利用編程引信，讓它在目標頭頂上三米處炸開！這樣一來，就算他躲在反斜面的工事里，也得被破片覆蓋得嚴嚴實實！”
旁邊負責記錄的參謀听得目瞪口呆，在圖紙上飛快地計算著彈道和參數，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完全可行！
“還有這個雲爆彈！”王虎又指向另一處，“敵人要是躲在山洞里，別直接往洞口打，那是浪費！找個新兵，扛著發射器繞到山頂上，對著山體打！利用爆炸產生的巨大壓力和震動，直接把整個山洞給他震塌了！這叫活埋！”
一個個沒人想到的刁鑽戰法，被王虎這個“老兵痞”給琢磨了出來。他將新式武器的威力，發揮到了一個連設計者陸揚都未曾想過的全新境界。
在他的帶動下，整個利劍營都掀起了一股訓練狂潮。
白天，訓練場上槍炮聲不絕于耳；夜晚，各個宿舍的燈火徹夜通明。老兵們不再排斥那些復雜的電子設備，反而拉著新兵虛心請教，新兵們也從老兵身上學到了寶貴的戰場生存技巧。
新與舊，理論與實踐，在這里融合在了一起。
整個部隊的戰斗力，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飆升。
陸揚站在營區的山坡上，看著下方訓練場上那些生龍活虎的身影，看著那一張張充滿了自信和渴望的年輕臉龐，心中也涌起了一股踏實的感覺。
他知道，一柄真正鋒利的“利劍”，正在快速成型。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周副部長那張嚴肅的臉，以及那份關于技術泄密的內部通報。
他沒有忘記，在這片火熱的練兵場之外，在那些看不見的陰影里，還有一雙雙貪婪的眼楮。
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早已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