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還愣在原地的技術員們,此刻看陸揚的眼神已經變了。如果說之前是敬畏,現在就是信服。
他們不再有疑問,不再有猶豫。陸揚的每一句指令,都被不折不扣地執行。
在他的指揮下,那台重達數噸的動力單元,被幾台千斤頂和滑輪組構成的簡易裝置,以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方式,緩慢而精準地嵌入了底盤後方的動力艙。
整個過程沒有停滯。
接下來,是更加龐大的炮塔基座。
當巨大的環形座圈被天車吊裝到底盤上,與下方齒輪嚴絲合縫地咬合在一起時,在場的許多老專家,都發出了低低的驚嘆。
他們見證了奇跡。一個本該耗時數月,甚至數年的工程,在這個年輕人的手中,仿佛變成了一場表演。
然而,真正的硬骨頭,現在才登場。
當工人們將一堆由上百個精密構件和數十條液壓管路組成的復雜零件推到車間中央時,現場剛活躍起來的氣氛,又一次沉寂下去。
自動裝彈機。
這正是當年讓整個項目組束手無策,最終導致拆解失敗的罪魁禍首。
陳康年總工程師和幾位火炮項目組的老專家,圍了上去。他們拿起當初費盡心血測繪出的草圖,對著那堆零件,討論了半天,最終還是陷入了和三年前一樣的困境。
“這里的液壓閥組,應該是控制送彈臂的,但它的管路走向對不上。”
“不對,你看這個齒輪組,它的模數很奇怪,跟我們所有的傳動模型都匹配不上。它到底是干什麼用的?”
一位老專家長嘆一聲,放下了手里的圖紙,臉上滿是挫敗感,“三年前,我們就是在這里卡住的。”
孫教授的臉色在剛才的難堪之後,一直很差。此刻,他看到陳康年等人再次陷入困境,那雙藏在金絲眼鏡後的眼楮里,又一次亮了起來。
他找到了新的攻擊點。
“哼,光靠那些熱脹冷縮的土辦法,可解決不了這種精密設備的問題。”他抱著胳膊開口,“這套自動裝彈機,是德國人機械工藝的精華。一個零件錯位,一條管路接反,整台機器都會因為壓力過載而徹底報廢。陸副總工,這可不是靠膽子大就能蒙混過關的。”
他特意加重了“蒙混過關”四個字。
陸揚走了過來。
他沒有去看那些讓專家們頭疼的圖紙,而是對著身後的工人吩咐道︰“把所有零件,按照我之前做的記號,分門別類,一字排開。”
工人們立刻行動起來。很快,那堆雜亂的零件,被整齊地擺放在了空地上。
陸揚蹲下身,從里面拿起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行星齒輪,走到了項目組里一位姓張的老專家面前。
“張工,您是咱們廠里研究齒輪傳動的第一人。您看這個。”
張工愣了一下,接過那個齒輪。
陸揚的手指在齒輪的一個齒面上輕輕劃過,開口道︰“您看這個齒輪的磨損痕跡,非常均勻,但只集中在一側,這是單向受力的特征。說明它在整個系統里,只負責一個動作的傳動,而且是低速、高扭矩的動作。”
張工的眼楮亮了,他常年和齒輪打交道,自然看得出陸揚說的是事實。
陸揚沒有停頓,又拿起旁邊一個帶有油封的液壓驅動臂,指著上面一處幾乎無法察覺的油漬。
“還有這個零件上的油漬,顏色偏深,而且有高溫碳化的痕跡。這說明驅動它的液壓油,工作時溫度很高,負載極大。而在整套系統中,能產生這麼大負載的動作,只有一個。”
陸揚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專家,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送彈。”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心中的迷霧散開了。
張工手里的那個齒輪,仿佛突然變得滾燙。他看著齒輪,又看看那個驅動臂,腦海中無數個雜亂的線索,在這一刻被串聯了起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張工激動地喊了起來,他指著那個齒輪,“這個行星齒輪,根本不是用來傳動的!它是剎車!是用來給送彈臂做精確定位的制動器!所以它的磨損才會是單向的!”
陸揚微微點頭,露出一絲贊許。
他就像一個老法醫,沒有圖紙,沒有數據,僅憑著零件上那些微不足道的蛛絲馬跡,就反向推導出了它們各自的功能、工作原理,以及彼此之間的連接關系。
在他的“翻譯”之下,那堆冰冷的零件仿佛活了過來。它們不再是廢鐵,而是一個個會說話的證人,開始自己“講述”應該如何被組裝。
“那個閥體,是控制旋轉底盤的,它的磨損在左右兩側最大,說明它經常需要做大角度的快速轉向。”
“這根彈簧,韌性極好,應該是裝在退彈鉤上的,用來保證每次抓取彈藥時的力度。”
“還有那組電路板,你們看它的焊點,用的是含銀焊錫,這說明它對信號傳輸的穩定性要求極高,應該是火控系統的核心……”
陸揚的講解深入淺出,沒有一個復雜的專業術語,卻將整套系統的內在邏輯剖析得清清楚楚。
在場的所有專家,從一開始的質疑,到震驚,再到最後,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場技術解構之中。他們看向陸揚的眼神,充滿了敬佩。
孫教授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發現自己根本听不懂陸揚在說什麼。不,不是听不懂,而是他根本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麼能從一處磨損,一片油漬中,解讀出如此龐大的信息。
這已經超出了技術的範疇。
原本在專家們眼中,需要幾天甚至幾周才能理清的邏輯,在陸揚的指導下,進展神速。
不到兩個小時。
當最後一個液壓管路被接好,整套自動裝彈機的主體結構,就在所有人不敢相信的注視下,奇跡般地拼裝完畢。它靜靜地矗立在車間中央,像一頭鋼鐵巨獸,充滿了力量感和機械美。
整個車間,只剩下最後一個,也是最艱巨的步驟。
將那根重達十幾噸的152毫米火炮炮管,安裝到炮塔的搖架之上。
當工人們將數根粗大的鋼纜固定在炮管上,準備起吊時,負責操作天車的老技術員,臉色卻變得煞白。
他跑過來,對著谷總師和陸揚,聲音發顫地報告︰“谷總師,陸總工……不行啊!這根炮管太重了,算上配重,起吊重量超過了十五噸!我們車間這台天車,額定起重極限只有十噸!再往上,會……會出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