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濃烈的咖啡味和主機機箱散發出的臭氧氣息混雜在一起，讓陸揚的胸口一陣劇痛。
他猛烈的咳嗽起來，眼前那布滿了復雜數據和紅色警告標識的電腦屏幕也開始出現重影。
“再給我五年……不，三年！只要三年時間，無人炮塔和電熱化學炮的技術難關，一定能被我們攻克！”他的聲音嘶啞，與其說是在對人訴說，不如說是在對眼前這面貼滿了圖紙和數據的牆壁，立下最後的軍令狀。
作為龍國頂尖的坦克裝甲車輛專家，99A主戰坦克的副總設計師，陸揚已經在這間辦公室里連續奮戰了七十二個小時。
他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那奔騰不息的鋼鐵洪流，矢志不渝的為龍國的陸軍，鍛造出世界上最為銳利的鋼鐵拳頭。
心髒的搏動越來越劇烈，像是要沖破肋骨的束縛。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那滿牆的藍圖仿佛活了過來，化作一輛輛咆哮的鋼鐵巨獸，向他席卷而來。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最終卻無力地垂下。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心中唯一的念頭，仍是那尚未完成的宏偉事業。
……
“ 當！”
劇烈的顛簸讓陸揚猛然驚醒，額頭狠狠撞在冰冷的鐵皮上。
“王師傅，慢點開，想把咱們顛散架啊？”一個帶著些許京腔的爽朗聲音在耳邊響起。
“就你小子話多，看看人家小陸，工農兵大學生都沒吭聲。”駕駛位上一個粗獷的嗓門回敬道
“工農兵大學生？”陸揚猛地抬頭，簡陋的駕駛室、窗外飛速倒退的群山、司機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駕駛台前風擋玻璃一角，那里貼著一張小小的紅色標語——“抓革命，促生產”。
而在標語下方，一行用毛筆寫的小字，清晰無比的刺入了他的眼簾。
1978年。
我……穿越了？
短暫的震驚過後，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
遺憾和未竟的事業，都有了重來的機會！
這個年代的五對負重輪還在為漏油頭疼，而他腦子里裝著第三代主戰坦克的完整藍圖！
他能把龍國陸軍的現代化進程，提前整整半個世紀！
“小陸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駕駛員王師傅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前面拐過那個山坳就到紅星廠了，準備好扎根深山為國防做貢獻了嗎？”
陸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波瀾，眼中燃起炙熱的火焰，他望著窗外那片生機勃勃的群山，露出一絲微笑︰“準備好了，王師傅！我就是學這個的，能來紅星廠是我的榮幸。”
“哈哈，有覺悟就好，就知道你小子是好樣的。”王師傅爽朗一笑，隨即猛打了一把方向盤。
卡車拐過最後一個急彎，前面出現了一條筆直的大路。
一片龐大的廠區輪廓在群山之間豁然顯現。高大的紅磚廠房、林立的煙囪，構成了一座與世隔絕卻又生機勃勃的深山之城。
“嘎吱”一聲，王師傅又猛的一踩剎車，卡車在紅星機械廠的大門口停穩。
陸揚從車上跳了下來，在門口值勤的戰士的提示下從背包翻出自己的介紹信和工作派遣證明向他們遞了過去。
他並沒有原主之前的記憶，只有前世的經驗。
隨即，一位年輕戰士的走了過來，陪同著陸揚一同朝著技術研發部的方向走去。
“我們紅星廠，可不是一個普通的機械廠。咱們國家坦克和裝身甲車輛都是從紅星廠誕生的。”年輕戰士的言談中洋溢著無比的自豪。
“59式中型坦克、62式輕型坦克、63式裝甲運輸車……還有其他的，只要是你想的到的，全都是從我們這開出去的！”
陸揚微微頷首，眼中閃著敬佩的光芒，那些車從這里駕駛出去，去往祖國的邊疆，守衛祖國的疆土。
年輕戰士一路陪著他來到了技術研發部的設計所辦公大樓，直至來到所長馮振華的辦公室，向所長介紹了他，方才離開。
馮所長約莫四十多歲，戴著黑色邊框的眼鏡，外表看上去十分親切溫和，可眼神深處卻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倦意。
“是陸揚同志。歡迎你成為我們紅星廠大家庭的一員！”馮所長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熱情的與陸揚握手。
“我審閱過你的個人檔案，你在校期間的學業成績十分出眾，對裝甲車更是有著自己獨到的思考和見解，是個好苗子。我覺得這很好！我們當前正急需你這樣有能力的年輕力量。”
“馮所長您好！我隨時等待組織的調遣與安排。”陸揚姿勢標準的敬了個禮，眼神熾熱但態度不卑不亢。
“哈哈，好了，大學生，不要這麼拘束。走，咱們一起去車間熟悉下環境。今天恰好還有另外幾位新來的大學生，咱們一起認識一下。”
馮所長領著陸揚來到一間規模巨大的裝配車間。
車間里已經聚集了五六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他們正好奇的打量著車間的一切。
馮所長帶著陸揚向他們走去，“這位是陸揚同志，同樣是我們設計所的新成員。你們大家互相認識一下，今天由我帶你們參觀，主要是讓你們了解下廠里的各類設備。大家可以隨意走動看看，有任何疑問隨時向我提出。”
在得到所長的許可後，陸揚立即走向了車間內的各式機床設備。
再先進的構想也必須要有與之匹配的工業制造能力方能變為現實，而機床正是工業制造能力的根基。
“高精度坐標鏜床、滾齒機、精密外圓磨床……”陸揚逐一細致的查看。廠里的基礎設備相當齊全，許多機器都是當年用重金從老大哥國家換購而來，並且維護得非常到位。
就在此時他發現，在車間的一個角落有一塊巨大的、積滿了厚厚塵土的帆布，嚴嚴實實的覆蓋著一個龐然大物。
即使被遮蓋著，那稜角鮮明的輪廓也顯露出一種與周圍圓潤炮塔的59式坦克截然不同的凶猛與超前氣息。
“馮所長，那個是什麼？”陸揚情不自禁的指著它問道。
听到他這個問題，馮所長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眼神也變得復雜起來。
他靜默了片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對著眾人招了招手︰“都到這邊來吧。”
他走到帆布跟前，緊緊抓住一個角，用力向後一扯。
嘶~！
在場的所有年輕人，包括陸揚在內，都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帆布下面，是一輛坦克的殘骸，它的炮塔與車身已經分離，墨綠色的漆面上遍布著令人心驚的破洞與裂紋，但即便只是一具殘骸，它那極其低矮的輪廓、充滿大角度傾斜的焊接炮塔，以及那根長得有些夸張的炮管，都散發出一種超越這個時代的、令人感到窒息的威懾力。
“西德的……豹2坦克原型車？”陸揚幾乎是下意識的說了出來。
“哦？”馮所長猛然回過頭，眼神中閃爍著濃厚的驚異之色，緊緊地注視著陸揚，“陸揚同志，你……你認得這件東西？”
周圍的年輕人也都驚詫地望向陸揚，他們只是覺得這輛坦克的外形很獨特，卻完全無法叫出它的名字。
陸揚沉靜的點了點頭，他怎麼可能不認識。
這可是引領了全球第三代主戰坦克發展潮流的里程碑式作品，它的復合裝甲，120毫米滑膛炮以及一體化動力包的設計理念，在1978年的今天，絕對是如同外星科技一般的存在。
“這……這可是北約的寶貝，我們是怎麼弄到手的？”另一位年輕人結結巴巴的問道。
“是同志們靠生命換來的。”馮所長的聲音陡然變的無比沉痛。
他指著車身上一處猙獰的破損處說道，“為了在一次秘密運輸的途中將它截獲，我們一個情報小分隊全體都犧牲了。”
這個沉重的事實讓現場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那……那我們成功仿制出來了嗎？”一位年輕人緊握著拳頭情緒激動的問，似乎期待著能從能馮所長口中听到一個鼓舞人心的答案，以此來告慰犧牲的英雄們。
“仿制？”馮所長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無盡的自責和疲倦，“它被運到廠里之後，我們立刻組建了由谷總工程師牽頭的最高規格攻關團隊，還請來了很多首都的專家和教授，進行了長達三年的逆向工程拆解與研究。”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一張張充滿期待的年輕面孔，最終還是道出了實情︰“但是結果……它給了我們一記沉重的耳光，我們就好像一群剛剛掌握鑽木取火技術的原始部落，面對一個現代打火機，除了能看到它冒出火焰，對其內部的丁烷壓力、壓電陶瓷點火裝置以及精密的構造完全一無所知。”
“為什麼，差距……真的有那麼懸殊嗎？”
“懸殊？”馮所長指著炮塔的正面裝甲。
“這是復合裝甲，我們進行了切割取樣，卻連其內部的材料構成都無法分析清楚，更不用提進行仿制了，這根120毫米滑膛炮，它所采用的身管自緊工藝和電渣重熔技術，我們在此之前甚至聞所未聞。”
他又指向車體後方那個空空如也的動力艙，“還有這個能夠整體吊裝出來的動力單元，它集成了發動機、變速箱和冷卻系統，我們光是拆解它就已經非常吃力，更別提將其整合在一起了。”
“在這件事情上，我們紅星廠，辜負了犧牲的同志，辜負了國家的殷切期望啊！”馮所長摘下了眼鏡，疲憊地揉捏著自己的眉心。
“既然無法仿制，那……那能把它重新組裝起來嗎，好歹也是英雄們用生命換來的珍貴物品啊，就這麼讓它堆在這里算怎麼一回事！”有人心有不甘的追問道。
“組裝？”馮所長臉上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別做夢了。為了研究它，這輛車被拆解得支離破碎。光是其內部的液壓管路和電氣線路就有成百上千根，每一根的布線走向和接口都各不相同，沒有完整的設計總圖，誰有能力把它拼回去？就算硬是拼湊起來，也只會是一堆無法啟動的廢銅爛鐵。”
“它被安放在這里，就是為了時時刻刻的提醒我們，鞭策我們。讓我們所有人都無法忘記，我們與世界頂尖水平之間存在著一道多麼難以逾越的鴻溝。”
听聞此言，在場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一塊沉重的石頭壓住，感到無比沉重。
英雄們用生命換來的國之重器，如今卻成了一堆無法復原的鋼鐵廢料，一座象征著恥辱的紀念碑？
就在這片死一般的寂靜中一個堅毅的聲音突然響起。
陸揚在良久的沉默後終于抬起了頭，目光熾熱的凝視著那堆殘骸，對著馮所長說道，“馮所長，或許我可以嘗試將這輛坦克組裝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