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
這幾個字,仿佛有千鈞之重,在甦鎮方舌頭上壓了好一陣,才重重吐了出來。
那是二十年的思念與遺憾,是每逢佳節,朝著夜空獨自飲酒時會在月亮上看到的臉。
世上總有些人,格外長情,因而顯得像個異類。
李明夷卻是笑而不語。
甦鎮方仿佛明白了過來,屬于武將的冷靜強行壓下了激蕩的心湖。
他擰緊眉頭,看著對面少年那張年輕的面孔,他閉上了眼楮,又睜開,方才的失態已悉數收斂。
戰陣中廝殺出的人杰,或許會失態,但不會讓情緒左右頭腦。
甦鎮方沉聲道︰“滕王殿下調查到了這些,想以喜妹為籌碼,換我效忠?”
他覺得他懂了。
今日這少年大費周章,與自己兜圈子,談感情,如今終于圖窮匕見。
無非……是以自己最在意的這段過往,來買自己改換門庭罷了。
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令他心動的價碼,他很難拒絕,但另一方面,他的性格脾氣,令他無法接受被人威脅。
尤其……是拿喜妹來“威脅”。
他神色再次冷漠下來,唇角露出譏笑的神色︰
“所以,若我拒絕,你們會如何?將喜妹關押起來?還是做的更狠,更絕?”
一位二品大員,絕非愚鈍之輩,甦鎮方這些年風風雨雨,見慣了朝堂上的陰謀詭計,更明白涉及到“政治”二字,少不了血腥與黑暗。
翻開史書,為了爭奪權利,皇室子嗣自相殘殺的例子都不勝枚舉,何況他一個區區“丘八”?
然而,令他意外至極的是,李明夷面對他的逼問,只是緩緩搖頭,語氣隨意道︰
“甦將軍,你想錯了。”
“錯了?”甦鎮方愣了下。
李明夷眼神真誠,緩緩道︰
“我說過,我今日所為,乃是欽佩將軍人品的報恩。”
“所以……”他忽然抬起右手,用食指在面前茶杯中蘸了蘸,再于桌面上倒著寫下了一個地址。
李明夷拿起托盤中的白色絹布,擦了擦手指,平靜地道︰
“這就是你要的地址。恩,距離其實不遠,若騎乘快馬,沒準天黑前還來得及抵達也說不定。”
甦鎮方愣住了,他盯著桌上的濕漉漉的文字看了一陣,又抬起頭,有些茫然。
李明夷微笑道︰
“放心,沒有任何條件和代價,既不需要將軍改換門庭,也不需要將軍做任何事。或許將軍不信,但這件事與滕王殿下並無關系,昭慶公主也不知道……這只是我個人,送給將軍的一份禮物。”
不是公主的消息?也不是滕王的命令?
甦鎮方難以抑制生出強烈的困惑,什麼叫“個人的禮物”?難不成,這情報是眼前少年探知到的?
“不是交易?”他擰緊眉頭。
“不是交易。”
李明夷頷首,將素白的手絹輕輕放回托盤,十指交叉,于小腹交疊,微笑道︰
“我說了,這只是我個人的敬意,所以,也希望今日之事,將軍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至于兩位殿下那邊……呵,我的確接了與將軍交好的命令,但來日方長,成與不成,二位殿下總不會怪罪我不是?”
見甦鎮方懵懵的,不說話。
李明夷笑著催促︰“將軍,時間不早了。”
甦鎮方霍然回神,他猛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李明夷一眼,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最終,他什麼都沒說,轉身利落地推門走出包廂,蹬蹬迅速下樓去了。
樓下。
“將軍……”
幾名軍官等在大廳,見他走下來,投以好奇目光。
甦鎮方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解釋。
“將軍,那咱們這就回營?”一名軍官問道。
“你們回去吧,我還有事,若秦統領那邊問起,就說我告個假。”甦鎮方突然道。
幾名軍官面面相覷,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也不敢多問,只好應下。
甦鎮方邁步出了茶坊,翻身上馬,揚起馬鞭奮力抽打戰馬臀部,如離弦之箭,朝南城門疾奔而去!
他要親自去看一眼,這少年所說是否屬實!
……
……
很快,他出了城門,頂著下午的太陽,在官道上狂奔。
城外積雪不厚,太陽一曬,也融化了不少,加上他座下這匹寶馬的確不凡,甦鎮方毫不愛惜馬力,奮力馳騁下,速度驚人。
寒風中,他臉龐凍得通紅,一顆心卻砰砰滾燙。
終于,太陽西斜,緩緩將要沉入地平線的時候,甦鎮方終于來到了李明夷給出的地址。
落花村,溪水流經方向,大柳樹往里走第三戶人家。
村子不大不小,這會炊煙裊裊,村外沒什麼人,可一匹戰馬的出現,還是引起了一些村民的注意。
甦鎮方沒理會旁人視線,勒馬停在那座雖不大,但打掃的異常干淨的小院外。
翻身下馬,院中傳出犬吠。
他忽然有些恐懼,怕那少年所說是在欺騙自己,怕心中期待再次化為泡影。
甦鎮方站在門外,竟踟躕著不敢前行。
終于,犬吠引起了這戶人家的注意,一個弱冠之年的青年推開房門,疑惑地朝院門望過來。
青年衣著樸素,是尋常農戶的打扮,身體很結實,頭發在頭頂用布包起,臉龐卻有一股讀書人的書卷氣。
這會走到木柵欄院門旁,隔著門驚疑不定的樣子︰“你……找誰?”
像!
太像了!
甦鎮方直勾勾盯著這農戶青年,只覺眉眼與自己真有七八分相似。
年紀也對的上。
他張了張嘴,問道︰“王喜妹……是你什麼人?”
青年愣了下,許是太久沒听人叫母親的真名,他怔了一會,才警惕地道︰“是我娘……你認識我娘?”
甦鎮方喉嚨發緊︰“她……在家嗎?”
青年想了想,扭頭朝著屋子里喊︰“娘,有人找您!”
沒一會,正屋門被推開,一個三十大幾歲,穿著樸素的婦人走了出來,她身材嬌小,黑發用簪子固定,雖因多年辛勞,有些風霜,但仍難掩姿容,可見年輕時的俏麗端莊。
婦人疑惑地朝院門走來,可只走了沒幾步,她就宛若雷擊一般,呆立在院子中,怔怔地望著籬笆牆外的中年男人。
甦鎮方眼眶發紅,一股狂喜涌上心頭︰“喜妹,是我……”
“鎮方……”婦人淚水簌簌落下。
……
……
暮色已至,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李先生?”熊飛憋了半天,沒忍住︰“您到底和甦將軍說了什麼?”
車廂內,李明夷眼楮都沒睜,慵懶地道︰“秘密。”
“……”熊飛無奈道︰“那您總得說說進展吧。”
李明夷笑呵呵道︰
“然後呢?好讓你們回去匯報?不必,等事情成了,我自會與殿下說。”
可只有他知道,如若一切順利,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甦鎮方只要與王喜妹母子團圓,就意味著對方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大到難以償還的人情。
回顧今日的操作,李明夷每一步都有目的。
給劉大莽送禮,是為了讓甦鎮方主動找過來,為談話鋪墊出一個好的開端。
胡扯了一個黑風山寨的身份,是為了與對方套近乎,給出一個明面上,勉強說得過去的“報恩”的理由。
而真正的王炸,還是王喜妹母子這張牌,只要打出,甦鎮方就沒有了別的選擇。
至于最後那番說辭,一個是以退為進,消解甦鎮方的抵觸心理。
另一個,也是明確這個人情的歸屬——甦鎮方欠的不是昭慶,也不是滕王的人情。
欠的是他李明夷的人情!
“以甦鎮方此人的性格,承了如此大的一個人情,他若不還,是睡不好覺的。”
“偏偏這種人情又無法用金錢,官職俸祿之類的東西來還……我也不需要。”
“所以……最多兩三天,最快明天,一切就會見分曉。”
李明夷心中復盤著,忽然對昭慶得知消息後的反應期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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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新書總榜二十四名了,我這種類型、寫法的書吸量差,前期也拼不過那幫臭大佬,也知足了,看過我最近幾本書的都知道,咱主打一個慢慢講故事,一點點發力。
流水不爭先(實際上是爭不過),爭個滔滔不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