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
    昭慶公主精致的臉孔上,鳳眸中掠過一絲冷光,抿著嘴唇,沒有吭聲,示意她繼續。
    霜兒眼神警惕,凝視著前方李明夷的背影,小聲說︰
    “今天的他,身上有讓我和姐姐警惕的氣息。”
    昭慶怔了下。
    能令兩姐妹緊張,最大的可能便是這個鬼谷傳人也是修行之人。
    這並不稀奇,但昨日的他卻如凡夫俗子,沒有引起兩姐妹的注意。
    沒人可以一夜間,從凡人蛻變為高手。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他今天是故意顯露了修行者的氣息。
    這個推論十分嚴謹!
    是給自己看的嗎?
    隱含的意思是,警告自己不必再試探?
    念及此,昭慶目光深邃了起來。
    昨日熊飛重傷返回,帶回了李明夷身邊有高手護衛的情報,並且,根據熊飛匯報,李明夷竟洞察了他的跟蹤。
    這一切都在佐證,其“鬼谷傳人”的真實性,只是鬼谷派太過神秘,委實難以驗證。
    而方才一路上,二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及熊飛“刺殺”之事,這令她對這個少年愈發高看。
    ……
    這時候,公主府內有下人迎出。
    “殿下!宴席籌備過半,已到了許多賓客了。”
    昭慶“恩”了聲,收束念頭,姿態高冷地邁開蓮足,領著李明夷進了大宅。
    穿過前院,一座綠色琉璃瓦的氣派大殿映入眼簾。
    此為“銀安殿”,乃是民間俗稱,次于金鑾殿的王公一級府邸中,用以設宴的場所。
    此刻,府內丫鬟、家丁往來穿梭,見公主回來皆駐足行禮。
    昭慶與李明夷走入銀安殿,只見屋內一張張桌椅上,擺著糕點茶水,已有不少官員到了,三兩聚集,熱絡交談著,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
    只是這喜慶,難免有種做作的意味,包裹著緊張。
    “殿下到!”
    甫一踏入,頓時屋內一名名官員停止交談,投來目光,相繼起身,堆起笑容,朝這邊行禮。
    昭慶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儀態大方,點頭寒暄。
    李明夷竭力降低存在感,觀察著一張張臉孔,尋找熟悉的,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但他失望了,這里的文官武將雖可謂濟濟,但重量級的卻沒有。
    略一思忖,他也就不意外了,他曾看過相關資料,景平政變後,城中重量級的慶功宴,陸續舉辦了四場。
    發起人,分別是昭慶、滕王、太子、頌帝,規格逐步抬高。
    昭慶雖身份尊貴,但終歸是公主,如今城內又事務繁多,那些各部支柱大臣並不會赴宴,來的多是朝臣里的“中層”。
    滕王與太子的擺宴,站隊意味濃郁,去哪個,不去哪個,朝臣們難免頭疼糾結。
    頌帝的慶功宴在最後,只有少數重臣才有資格參加。
    不過雖然少了重量級選手,但于李明夷而言,反而更有價值,可以在其中遴選可以為他所用的目標。
    這時候,昭慶帶著他來到殿內空著的主位桌案旁,一條長桌,後頭擺著屏風。
    “一起坐吧。”
    昭慶看了他一眼,微笑道。
    李明夷心中一動,暗暗嘆息,明白了這壞女人的想法。
    她當眾將自己帶過來,放在身邊,無疑是一種“綁定”。
    有了這番舉動,若自己真有才能,也不必太擔心被太子挖走……若自己是個庸才,也不耗費什麼。
    “在下卻之不恭了。”
    李明夷微笑,將披風解下,遞給一旁的丫鬟收好,雙手掀開下擺,坐在昭慶身旁下首位置。
    果然,這個舉動引得不少人詫異地看向他,紛紛猜測他的身份。
    “許久不見,殿下愈發光彩照人,貴氣更勝出從前啊!”
    不遠處,一名老叟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徑直走了過來。
    他年約七旬,保養得當,穿著一身格外寬大的儒袍,頭發卻有些潦草,腰間懸著一只銀色的酒葫蘆,頗有效仿古代賢人的意思。
    只是他臉上的諂媚,將文人應有的清高毀的半點不見。
    “戴祭酒,好久不見了,你老身子也依舊康健。”昭慶公主言笑晏晏,卻不曾起身。
    李明夷听到這個稱呼,心中一動,仔細打量這老叟。
    戴祭酒,執掌南周國子監,乃京中有數的大儒,好飲酒,自號“酒仙居士”,文采斐然,一手好文筆令先帝驚嘆。
    然而這老頭卻沒半點骨氣,頌帝一入京,就連夜寫了一篇華麗的賀表,屬于秒跪的選手。
    國子監祭酒本非要職,老頭名氣又大,頌帝對這類人向來寬容,坦然收下當狗。
    不過,李明夷懷疑真正令戴祭酒能在兩朝都混的風生水起的真正原因,並非他見風駛舵的本事,而是他有個好佷子。
    大胤王朝密偵司的首領“戴某”,與戴祭酒為叔佷親屬。
    恩,雖然關系很是一般……
    別問為什麼周朝祭酒與大胤高官是親戚……兩國過去二十年蜜月期,聯姻都頻繁,何況這個。
    只是後來,隨著大頌與胤朝摩擦不斷,戴祭酒因佷子的緣故,也很快被邊緣化。
    十年後,唯一高光的場面,是與老對頭,另外一名大儒王汴的撕逼論戰……不過,這是很後面的事了。
    “哈哈,托殿下的福,”戴祭酒笑容熱切,恭維了幾句,才看向李明夷,好奇道︰
    “這位是……”
    李明夷主動開口,微笑道︰
    “在下乃是殿下新收的隨從。”
    只是隨從?
    看似迷迷糊糊,酒蒙子一般的戴祭酒一怔,眼神卻愈發認真。
    哪個隨從能坐與公主同席而坐?糊弄鬼呢?
    況且與廣收門客的滕王不同,昭慶親近的隨從大多是多年培養……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李明夷這號人物。
    等等……
    戴祭酒渾濁的老眼忽然掠過一絲光彩,試探道︰
    “老朽听聞,昨日怡茶坊外,曾有一位李先生為滕王解圍。”
    消息傳的這麼快……你們是有微信嗎……李明夷心中嘀咕,神色淡然︰
    “正是在下。”
    戴祭酒恍然大悟,眼神愈發恭敬客氣了幾分︰
    “不愧英雄出少年……如何稱呼?”
    “李明夷。”
    “地火明夷,晦而轉明……乃鳳凰垂翼之卦象,有棄明投暗之意……”
    戴祭酒先是一愣,覺得這名字寓意不大好,但讀書人腦子靈光,話鋒一轉,贊嘆道︰
    “李小友追隨殿下,豈非正應了神凰垂翼?日後必平步青雲,老朽提前賀喜了。”
    你是真能瞎掰,這也能給你圓上,分明是小時候名字登記,工作人員打錯字了……李明夷默默吐槽,客氣微笑︰
    “祭酒大人謬贊。”
    “呵,那老朽便不多叨擾。”
    戴祭酒察言觀色,點到即止,雙手舉起酒盞一飲而盡,而後笑著退去。
    昭慶公主掛著淺笑,也用衣袖遮住杯盞,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聲音道︰
    “你了解戴祭酒多少?”
    李明夷目不斜視,嘴唇動了動︰
    “要不要我背誦下他前夜寫給陛下那篇馬屁文章?”
    “……”
    昭慶公主抿了抿嘴唇,想起了那篇文章的內容,不禁肉麻的微微打了個寒戰︰
    “不必!”
    她想吐。
    ……
    這時,又一名身材略矮小,方臉,笑意盈盈,穿著緋色官袍,頭戴烏紗帽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眯眯眼道︰
    “公主殿下,莊某也斗膽敬殿下一杯。”
    昭慶公主鳳眸中掠過一絲意外,笑吟吟道︰
    “莊侍郎也在,方才本宮卻是沒瞧見。”
    李明夷看了她一眼,你就說這壞女人心多髒吧,罵人都拐著彎,笨一點的都听不出,這句話分明是暗指對方矮小,存在感薄弱。
    不過,他對昭慶這副態度也不意外,因為眼前的這位戶部侍郎他也認識。
    文武十一年狀元出身,後入周朝從政,擅長精算,是個對數字很敏感的人,因此被提拔入戶部,難得的是此人長袖善舞,在官場上也是如魚得水。
    而他之所以,在這次政變後,仍官職安穩,沒有下獄。
    只因為他的女兒,很早前就被偽帝趙晟極的正妻“宋皇後”認做干女兒。
    並且,因為宋皇後乃是太子的生母,這也意味著,莊侍郎屬于太子黨。
    在立場上,與昭慶敵對,且屬于無法爭取的那一類,因此壞女人才這麼不客氣,陰陽怪氣諷刺。
    “哈哈哈,”
    莊侍郎眼角一跳,卻是哈哈一笑,仿佛沒听出諷刺一般,笑眯眯地說︰
    “听聞公主殿下這幾日忙碌勞累,沒瞧見莊某也實屬正常。”
    這是暗諷昭慶公主一介女流,卻插手政事了。
    李明夷饒有興趣看兩個陰陽大師對決。
    昭慶公主淺淺一笑︰“說來還要提前恭賀莊侍郎,待大局穩定,侍郎或將再上一步了。”
    莊侍郎表情微僵,被戳到痛處。
    按理說,他有這層關系,有望沖擊尚書,可他昨日才听到風聲,戶部尚書的位子早已被頌朝新貴內定。
    李明夷知道,後來上任戶部尚書的,乃是東湖李家家主,李柏年。
    “哈哈,”莊侍郎調整情緒,笑容灑脫︰
    “莊某非執著仕途之人,對現狀已是心滿意足。”
    頓了頓,露出老父親般的慈愛笑容︰
    “今生所願,唯只盼著給安陽尋個好人家。”
    昭慶公主睫毛低垂,不咸不淡道︰
    “母後對安陽向來寵愛,視如己出,莊家如今也要出一位‘公主’了。”
    莊侍郎忙擺手,謙卑地道︰
    “安陽並非皇室,不敢稱公主。”
    聲音卻有些得意。
    李明夷知道,這老登的女兒,的確因宋皇後的寵愛,成了大頌朝唯一一位異姓公主。
    昭慶心情不悅,端茶送客,莊侍郎也識趣離開,走之前看了李明夷一眼,但沒有交談的意思。
    等人走了,昭慶驀地看向李明夷,幽幽道︰
    “方才看戲可還舒爽?”
    李明夷正襟危坐︰
    “殿下何意,在下不懂。”
    昭慶目光幽幽道︰
    “你對莊侍郎似乎比戴祭酒更感興趣。”
    這你都看得出?小昭你莫不是在詐唬我……李明夷沉吟了下,微微一笑︰
    “在下只是對莊侍郎那位斷腿千金,安陽小公主感興趣。”
    昭慶愣了下,眸光怪異,仿佛在看一個性癖另類的變態。
    她想問什麼,可又陸續有人來敬酒,不得以打斷,每個人都寒暄幾句,絡繹不絕。
    ……
    李明夷安靜陪在旁邊,不言不語,不爭不搶,漸漸的,也再沒多少人關注他。
    同時,他豎起耳朵,偷听著殿內官員們交談中,提及的信息,很快,他對如今局勢有了大概了解︰
    忠于南周皇室的小部分大臣或是自殺殉國,或是被關押入獄。
    比如西太後心心念念的大統領赫連屠,就重傷被抓,關押在天牢中。
    余下朝臣悉數投降,部分被罷黜看押,部分留任維持各衙門的運轉,而一些關鍵部門與位置,已被頌帝的親信官員接手。
    至于逃走的“柴承嗣”與西太後一行人,從談話中得知,並未落網,而是消失了。
    “西太後和端王果然逃出追捕了……也就是說,我的存在並沒有改變這部分劇情線……是誰救了她們?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所有人都認為,柴承嗣與西太後一起逃了……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
    “此外,一些我熟悉的,十年後如雷貫耳的名字都在,且遵循著我記憶中的資料,這意味著,我這只蝴蝶目前扇動的翅膀,對大頌朝的影響微乎其微。很好,這意味著大部分情報依然有效……”
    比如,他想收下的人。
    又比如,他想干掉的敵手。
    李明夷思忖著。
    忽然,銀安殿大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伴隨著人群的奚落與起哄。
    李明夷回神,與昭慶對視一眼,皆有些詫異。
    “誰人來了?”腹黑公主疑惑詢問一旁侍衛。
    冰兒站得高,看得遠,聞言彎腰回應︰“是大理寺少卿,謝清晏來了。”
    謝清晏……
    李明夷瞳孔驟然收縮,眼神頓時有了不同。
    他要等的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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