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武被帶下去了。
    不一會,前院有淒厲的慘叫聲跨過高高的院牆跳進來。
    李明夷咽下手中印著“老品軒”字樣的糕點,斜瞥見昭慶公主莫得感情的神色,心下嘖嘖稱奇︰
    多漂亮的古風美少女,可惜是個白切黑。
    “多謝李先生了。”昭慶公主目光移過來,第一次用上了敬語。
    只是美眸中審慎警惕之色,不減反增。
    馮武這等隱秘的殺人手段,竟都被此人得知,連埋尸地都一清二楚……這等情報能力,著實恐怖。
    她甚至有所懷疑,眼前此人是否也是太子派來的?
    犧牲掉馮武,目的是接近自己。
    “不必言謝,殿下不懷疑我是太子的人就好了。”李明夷一言點破她的隱秘心思,輕輕嘆氣。
    用這份情報固然存在危險,但這也是他根據這位天冑貴女的性格而制定的計劃。
    黑心公主素來驕傲,習慣性看輕天下人,與忌憚風險的庸人不同,她最喜歡聰明人,哪怕存在危險也有底氣在博弈中取勝。
    常人見了猛虎會躲避,她則會嘗試駕馭,收為己用!
    因此,李明夷知道想要入這位殿下的法眼,必不能藏拙,反而要鋒芒畢露一些,自己這番表現,雖令人起疑,但這層神秘感也會牢牢地抓住對方的心神,這是搏出一條生路的必要條件。
    至于馮武殺人的細節,則得益于他上輩子打某一條探案線時,翻閱過的一樁陳年舊案。
    事實上,哪怕沒有他揭穿,馮武也無法隱藏太久,會在一年內暴露,自己只是提前引爆了而已。
    不過……
    這是否說明,自己這只蝴蝶的扇動,已經微小地開始改變既定的未來?
    “李先生說笑了,”昭慶美眸閃動了下,唇角上翹,說道︰
    “無論先生身份如何,總歸替本宮鏟除了奸人。好壞,本宮還是分得清的。不過,記得先生方才曾說,還有一份關乎滕王的情報?”
    她之前是不信的,但經此一事,難免被勾起好奇心。
    整個權貴圈子都知道,昭慶與滕王姐弟情深,關系極好,尤其她將弟弟視為掙脫命運的希望,自然關切萬分。
    而性格乖張跋扈,沖動易怒,不大聰明的小王爺也的確不是個省油的燈。
    “草民的確有一份情報,準確來說,關乎的不只是滕王殿下,還是小王爺在大將軍面前的恩寵。”
    李明夷語氣平靜,不等她問,自顧自解釋道︰
    “敢問昨夜政變起始,太子與小王爺是否各自領命,一同辦事?”
    昭慶公主頷首︰
    “那是自然,我父親只這兩個可堪大用的兒子,當然要隨軍出戰。”
    她這話是謙虛了,實則昨夜太子和滕王跟隨趙晟極殺入皇宮,昭慶雖為女子,卻也帶了一支兵馬,在城內抓捕朝廷要員,功勞絕不遜色,只是終歸是“公主”,再大的功勞,也改變不了什麼。
    李明夷說道︰
    “話雖如此,但大將軍同樣也存了考察兩位殿下的心思,在平定京城這件大事上,二位殿下各自出力,也是為了立下足夠的功勞,也好在新朝建立後,論功行賞時有一席之地可對?”
    昭慶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太子與滕王爭搶功勞,表現能力,以博取父親器重,這是眾所周知之事。
    此時此刻,二人都仍在四處抓人,至今未曾合眼。
    李明夷認真道︰
    “若一場比賽,只有二人參加,那想獲得勝利除了做的足夠好之外,更簡單的法子是令競爭對手出錯,甚至,後者還要更關鍵些。”
    昭慶冰雪聰明,聞弦音知雅意,面色微變︰
    “你是說,太子會……”
    “不,未必是太子,”李明夷搖頭道︰“也可能是太子陣營之人,總歸是存在動機的。”
    他嘆息一聲,幽幽道︰
    “今日城內紛亂,大將軍也無暇他顧,亂局之下,出現任何誤會,乃至沖突都不意外。不是嗎?”
    “你到底知道什麼?”昭慶逼問。
    “今日上午,滕王殿下為了抓捕人犯,會與太子一方的人馬發生沖突,而在沖突中,滕王手下會有一名士兵率先出手,挑起兩方亂戰,而在亂戰中,滕王殿下的人會‘誤傷’那名重要的人犯,引得大將軍震怒。”
    李明夷語氣平淡,仿佛說書先生一般,描述著尚未發生的事情。
    這條情報是他意外獲得,在十一年後,從一本民間手抄書冊中得知。
    書冊名為《景平寒夜紀要》,是一名科考屢次不中的落魄書生,走訪許多人,收集編撰的一本記錄景平政變時,城內發生的諸多雜事的冊子。
    因題材因素,後被大頌王朝書局封殺,列為禁書。
    書中就記錄有這件事,包括昭慶焚侯府畫卷也在其中。
    時間,地點,他都記得很清楚,唯獨滕王與太子一黨爭搶的那名“罪人”身份,書中語焉不詳。
    昭慶公主心頭一沉︰
    “在哪里?什麼時候?”
    她並未質問對方如何得知,甚至不曾懷疑,因為以她對太子一黨的了解,故意激化矛盾,令蠢弟弟上鉤,毫不意外。
    而一旦小王爺的人先動手,必將引得父親不喜,給父親留下一個二兒子不堪重用的印象。
    在當下這個節骨眼上,她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怡茶坊。”
    李明夷念出這個地點︰“至于時間……”
    這時,侯府外忽然傳來悠遠的鐘聲。
    �——
    這鐘聲很遠,浩大沉悶,那是護國寺的和尚敲響的鐘聲。
    清晨、傍晚,每日在固定的時刻敲響兩次,風雨無阻,城內許多百姓都以鐘聲來校準時間。
    李明夷垂下眼簾,輕聲道︰
    “來了。”
    “什麼來了?”昭慶公主愣了下。
    繼而,只听侯府正門外傳來馬蹄聲,清脆的蹄鐵錘擊青石板路的聲響戛然而止,前院門扇洞開,數名侍衛簇擁著一個系著暗色“紅巾”的斥候疾奔而來。
    “殿下!”
    紅巾斥候單膝跪地在院中,急聲道︰
    “滕王殿下得知景平皇後下落,前往抓捕,太子一方也有人馬前去,海先生擔心出事,命我前來稟告。”
    昭慶霍然起身︰“滕王去了何處?”
    “怡茶坊!”
    昭慶公主絕美的臉蛋一怔,猛地扭頭,死死盯著端坐堂內的李明夷,心頭震動。
    此人……又說對了?甚至連時間都料定一般。
    李明夷面色不動如山,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可心中卻也蕩起陣陣漣漪。
    景平皇後?
    難道是自己的那位未婚妻?秦幼卿?
    在怡茶坊被雙方爭奪的“罪人”,竟是她?難道昨夜她在宮中,沒有被關押,而是逃了出來?
    這是他不曾掌握的情報。
    “備車!”昭慶公主強行壓下驚愕,沉聲下令,旋即看向李明夷道︰
    “李先生,與本宮一同前往如何?”
    “不勝榮幸。”李明夷起身行禮。
    ……
    少頃。
    昭慶率冰兒、霜兒兩名侍女走出侯府,雪中一輛四架馬車已備好了。
    她縴細的雙手按在披肩繩帶上,輕輕抖了下,片片雪花沿著暗紅披風抖落,只余烏黑的雲鬢發絲間,點綴幾點雪粒。
    昭慶踩上小凳,鑽進車廂,半個身子探進去,縴細腰肢彎折著,竟然罕見的細枝結碩果。
    她忽然停頓,扭頭朝站在車廂外的青衣少年邀請道︰
    “先生與本宮同乘吧。”
    冰兒、霜兒一驚,想要勸阻,卻被腹黑公主目光打斷。
    李明夷眼角余光朝遠處一條起伏如龍的漆黑屋脊瞥了眼,隱約看見溫染如一位不世出的俠客屹立風雪中,身影一閃而逝。
    他收回視線,抬起頭,恰當地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旋即頷首道︰
    “也好。”
    略一停頓︰“不過,在此之前,還請殿下派遣一隊兵馬,去一個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