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夷自黑暗中醒來。
    視線先是模糊,繼而蒙上淡淡的昏黃,眉心抽痛,腦殼如被嵌入異物,稍一動彈,引發強烈的眩暈。
    嘔……半夢半醒間,他發出干嘔,試圖掙扎坐起,右手慣性鑽出被窩,探向床頭櫃,尋找水杯。
    入手,黑暗中只抓到一團滑膩。
    “恩……”
    等等!
    李明夷愣住,才察覺被窩里不只一人,可怎麼會?單身二十來年,家里貓狗全無,斷沒有與人大被同眠的道理。
    這時腦海中痛楚如潮水退去,漸趨平復。
    視野中,先映入一床明黃為底,繡五爪金龍的厚實棉被,棉被盡頭,是垂下的輕紗床幔,右側紗帳外,有燭光絲絲縷縷透進來。
    視線右移,棉被上層壓著一條雪白縴細的臂膀,自己的右手,不偏不倚,扣在女人裸露在空氣中的肩頭。
    如雲的長發披灑,一張陌生的,熟睡中的,巴掌大的女子臉孔卡在自己的腋窩,吐氣如蘭。
    ?!
    李明夷頭皮發麻,心髒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向左側挪動,避如蛇蠍,卻撞上了另一團軟肉。
    他駭然扭頭,驚恐瞥見自己左側,被窩中有另一名女子熟睡,許是睡得香甜,沉浸夢境中的少女翻了個身。
    !!
    李明夷渾身僵住,身體似不听使喚,大腦極速運轉,竭力榨取記憶,嘗試理解眼前的一幕。
    “冷靜……冷靜……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死腦子,快想啊。”
    “是了,我熬夜通關了《天下潮》最後的劇情線,點完上傳存檔,然後……”
    記憶中最後一幕,是震動起來的房間,與鋪滿了臥室的,源自電腦屏幕的藍光。
    《天下潮》,宣傳中研發十年,投資十億的國產大型古風角色扮演游戲。
    玩家可任意扮演游戲中一百零八名角色,以不同的視角,走完數千條劇情線。
    其劇情豐富度,設定詳細程度令人咋舌,只官網售賣的人物設定集,就厚達五十余冊。
    李明夷大學期間,靠接單代練《天下潮》賺得第一桶金,不同于尋常代練,他尤其喜好鑽研游戲內設定,尋找隱藏線索,對重要角色的生平與隱秘如數家珍。
    畢業後,趕上失業大潮,索性建了個工作室,繼續老本行。
    昨晚拿到個稀有賬號,將游戲打穿,完成全游戲,全人物,全流程通關大滿貫成就。
    “難道與游戲有關?”
    黑暗中,李明夷的眼楮亮晶晶的,映著火。
    線索找到了。
    但眼下的一切仍無法解釋。
    想了想,李明夷緩慢地掀開被子,他的動作很輕柔,生怕驚醒了兩名“枕邊人”。
    榻上的三人皆穿著絲綢睡衣,無需打碼,這令李明夷松了口氣,又夾雜著點失望。
    將壓在胸口的手臂挪開,跨過右側的少女,雙腳摸索著塞進鞋子,深吸口氣,猛地掀開帷幔。
    燭光爭先恐後涌進來,他眯了眯眼。
    古色古香的房間,居中擺放黃銅炭盆,左側是立式鑄鐵燭台。
    右側陳設檀木桌案,其上從左至右,是一只手爐,一只焚著御香的銷金提爐,以及一面……銅鏡。
    李明夷湊到銅鏡前,旋即,他的一顆心狠狠沉了下去。
    鏡中模糊地映出一張陌生的少年臉孔。
    不是他。
    “穿越?”
    李明夷茫然地打量著年輕許多的手掌,不敢相信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糟糕……
    昨晚給老板代練還沒收錢……痛失八百元……
    “ 當!”
    李明夷正痛心疾首,忽听到屋外有細密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旋即房門被粗暴撞開。
    他扭過頭去。
    嗚!
    門外夜色中,嗚咽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花,一股腦鑽進來,炭盆驟然明亮。
    一同闖進來的,是兩名披著漆黑甲冑,腰間佩劍的軍漢,酷似電影中的禁軍甲士。
    “你們……”李明夷愣住。
    兩名甲士同樣怔了下,六目相對,其中一個微胖甲士顫聲抱拳,急促道︰“陛下!趙氏逆賊突襲皇宮,皇城已陷落,太後命我等護陛下離開!”
    啊?
    陛下?我?
    李明夷張了張嘴,這才听見,屋外的黑暗中傳來嘈雜的喊殺聲。
    “陛下,事急從權,恕我等得罪了!”微胖甲士見小皇帝不動,只以為是嚇傻了,朝同伴遞了個眼神。
    二人起身,朝李明夷靠近。
    “啊,你們是誰……”這時,龍床上的兩名暖床宮女醒了,變顏變色,縮在被褥中驚呼。
    兩名甲士腳步一頓,一人抓住李明夷胳膊,一人箭步上前,撕開帷幔,眼神冰冷地遞出雙手,掐住女子脖頸,“ 嚓”兩聲,兩名花季少女如雞崽般給掐死了。
    李明夷瞳孔收縮!
    一股涼意竄上脊背,只听胖甲士急促道︰
    “陛下,叛軍就在外頭,若給這女子暴露位置,便麻煩了。”
    “可……”李明夷只覺喉嚨發堵,想說什麼,卻發覺自己已被兩名禁軍,一左一右架著往外走。
    他想掙扎,可無論前世今生,都手無縛雞之力,更何況對象是兩名孔武悍卒。
    況且,雖不願承認,可驟然卷入這宮廷政變中,禁軍那黑黝黝的甲冑的確給了他莫名的安全感。
    截至目前,自己仍舊對一切一無所知,基于有限的情報,只料定自己穿越在一個少年皇帝身上,好巧不巧,叛軍攻入皇城。
    剛穿越就要逃難,這節奏未免快了些……
    尤其沒能繼承原身半點記憶,這令他難以對局面做出正確反應。
    李明夷額頭沁出細密汗珠,竭力搜刮原身記憶,卻一無所獲。
    政變。
    李明夷心頭又跳起這個字眼,總覺熟悉,眼前的一切,給他某種既視感,就仿佛……
    似曾相識。
    卻又如隔著一層霧,看不透。
    這時,三人已出了寢宮門,沿著回廊前行,冷冽的寒風灌入單薄的衣衫,李明夷打了個哆嗦。
    好冷的寒夜。
    他抬起頭,望向回廊外的瓦片斗拱,黑沉沉的天空不見星光。
    雪花自黑暗中飄飄搖搖而來,落在額頭上,風鑽進衣領,冰寒刺骨。
    大雪壓宮城。
    忽然,李明夷發現三人停了下來,他疑惑地扭回頭,朝前望去。
    只見回廊盡頭,不知何時,多了個面帶黑紗,頭戴斗笠,身披黑裙的女子。
    檐下的宮燈照亮了她白皙的肌膚,未遮掩的上半張臉孔上,漆黑的眸子透出幽冷的光,如瀑長發隨意披灑,黑裙下腰肢縴細,曲線曼妙,她雙手藏于腰跡,似持握著某種兵器。
    “小心!”
    兩名甲士如臨大敵,抽出佩刀,擺出迎敵架勢。
    一方是宮中的禁軍,一方是來歷不明的蒙面女子。
    一時間,彼此對峙了起來。
    叛軍的刺客?潛入宮城的高手?顯而易見,對方是奔著自己來的,終是走慢了一步麼……李明夷目光一凝,眉頭皺緊,只覺這女刺客的打扮,有些眼熟。
    在哪里見過?
    他扶住額頭,竭力回想。
    眉心再次抽痛,頭腦好似沸騰,陣陣眩暈感再次涌現,紛亂的記憶如電影般回閃。
    而戰斗一觸即發。
    “殺了她!”黑甲禁軍交換了個眼神,如兩頭發瘋的公牛,又如兩柄鍘刀合力絞殺過去。
    黑裙女子面無表情,眼中似沒有兩人,自始至終,只淡淡凝望著李明夷。
    此刻她眼珠回轉,一縷湛藍細線掠過雙眸,殺意如潮水蔓延而去,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只脊背微弓,腰間持握雙刀的縴手驟然朝前方虛按。
    一金一銀兩柄飛刀發出低沉嘯叫,剎那間,掠過兩名甲士的脖頸。
    魁梧甲士的尸體在慣性驅動下又奔跑兩步,“撲通”疊聲栽倒,溫熱的血蔓延開。
    “嗚嗚——”
    寒風灌入廊道,覆著青光的飛刀盤旋歸鞘。
    黑裙女子與李明夷間再無阻隔。
    她一步步走來,剎那逼近,面紗上方美眸復雜地審視著身穿單衣的少年天子,而後,她突兀單膝跪地,垂首請罪︰
    “卑職護駕來遲,請陛下責罰。”
    恰在此刻,李明夷眼中恢復清明。
    “溫染?”
    他語氣古怪地念出這個名字。
    就在方才,黑裙女子擲出雙刀的一幕,完美與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重疊,腦海中迷霧被大手撥開,他終于回想起了熟悉感的源頭。
    這叛軍攻城,皇帝遁逃的畫面,赫然在《天下潮》這款游戲的背景CG動畫中曾出現過。
    景平元年,南周皇帝病逝,太子柴承嗣倉促繼位,西太後輔國听政。
    登基不過半月,南周大將軍趙晟極以“天命所授”為名,黃袍加身,揮師入京,發動政變。
    篡權改國號為“頌”。
    自此,開啟大頌王朝的統治,而南周景平帝則在政變夜不知所蹤。
    後來游戲中,許多玩家角色的任務,都與頌帝于民間搜尋景平下落有關。
    “所以,我穿越到了《天下潮》中,成了游戲資料背景板上的炮灰小皇帝?柴承嗣?”
    “按照故事線,當前時間節點,在游戲正式開始十年前……”
    至于黑裙女子溫染……
    乃是南周皇室豢養在宮中的大內侍衛,出身江湖門派“移花樓”,修為達“穿廊”境,政變夜中,拼死保護柴承嗣,後下落不明。
    不過李明夷曾在多條游戲劇情線中,見過溫染,那時她藏身于汴州一座尼姑庵中,斷了一臂,以NPC形式存在,且身藏一條埋的很深的隱藏劇情。
    李明夷當初為了攻略溫染,著實也下了一番功夫。
    毫不夸大地說,他可謂是這方天地里,最為了解她的人。
    沒有之一。
    “陛下,叛軍已入皇城,西太後請您前往暫避。”單膝跪地的溫染抬起頭,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感情。
    這台詞我剛听過……李明夷眼角抽搐,已然明白,方才的兩名甲士,只怕早已投靠叛軍,奉命抓他,或想擒他換個前程。
    暖床宮女白死了……
    人命如草。
    身處絕境,可他卻反而鎮定了下來。
    人最大的恐懼源于未知,可當已知曉一切,還何須畏懼?
    李明夷沉沉吐出口熱氣,散漫在景平元年的寒夜。
    他目光沉穩,俯視跪在身下的女子,道︰“前方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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