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這殘酷的一幕,羅蘭心中凜然。
雖然他早就知道磐石王國奉行森嚴的種姓制度,卻未曾料到其皇室成員竟能如此公然、如此輕蔑地踐踏生命。
比起他在金谷王國見識過的人類貴族。
那些人即便在陰影中行盡骯髒之事,剝削平民,表面上至少還維持著基本的體面,以律法作為最後的遮羞布。
而這位名為巴林的矮人皇室,其肆意妄為的程度.
望著雪地上那幾顆仍在微微蒸騰熱氣的頭顱,再看向周圍那些神情麻木、紛紛低下頭的矮人平民與士兵,羅蘭心頭不由得沉重起來。
“看巴林的行事作風,這般視人命如草芥的傲慢,絕非一日養成。”
“如此肆無忌憚地壓迫同族,難道他們從不擔心,日積月累的怨恨會如地底熔岩般蓄積,終將沖破一切,引發顛覆整個王國的暴動嗎?”
這個念頭讓羅蘭感到一陣隱隱的不安。
這里的氛圍實在過于緊繃,猶如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
因此他轉過身,對身旁的同伴低聲開口。
“看來爐石堡不是合適的落腳地,我們繼續趕路,在天黑之前找個沿途的村莊借宿吧。”
目睹了方才那血腥一幕的幾人,無不深以為然。
尤其是自幼在河域諸國那片相對自由開放的土地上長大的半身人霍比,面色一陣發白,忙不迭地點頭附和。
于是,羅蘭一行人未作任何停留,徑直穿行,離開了令人窒息的爐石堡。
直到夜幕完全籠罩山巒,他們才終于找到一處可供歇腳的、略顯破舊的村莊。
或許是由于此地距離主要礦道已遠,村莊里並未發現任何灰膚矮人的身影。
恰恰相反,這里洋溢著羅蘭印象中那份獨屬于矮人聚居地的、粗獷而旺盛的活力。
低矮的石屋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燈火,空氣中彌漫著麥酒濃郁的香氣和烤肉的焦香。
村落中央的廣場上,一堆巨大的篝火正 啪作響,躍動的火光照映著圍坐在一起的矮人們通紅的臉龐。
他們端著碩大的酒杯猛烈踫撞,泡沫四濺。
粗聲粗氣的談笑聲、帶著醉意的豪邁歌聲、以及為了某個吹破天的牛皮而引發的笑罵聲交織在一起,喧鬧地回蕩在寒冷的夜空中。
這一切,與爐石堡里那冰冷壓抑的氛圍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見到這幅生機勃勃的場景,羅蘭緊繃了一路的神經終于稍稍松弛下來。
他接過一位路過的矮人熱情遞來的酒杯,向對方點頭致謝,正打算尋找一處旅店落腳時,喧鬧的人聲中,忽然傳來一道不太確定的輕呼。
“羅蘭…先生?”
那聲音溫和而清晰,與周遭粗獷的喧鬧格格不入。
羅蘭循聲望去,只見角落的木桌旁,坐著一個與周圍環境顯得有些疏離的矮人。
他並未參與暢飲與歡歌,只是安靜地獨坐一隅。
此刻,他正稍稍抬起手臂,朝羅蘭的方向輕輕揮動,臉上帶著一絲難掩的激動。
“諾爾?”
羅蘭端詳著那張面孔,略加思索,便認出了對方。
正是在鐵匠行會擔任前台,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並曾為他提供過秘銀碎礦的那位矮人,諾爾。
在異國他鄉這偏遠的村落里竟能遇見熟人,羅蘭心臉上露出笑容,招呼著身邊的同伴向角落的桌子走去。
俯身給了矮人一個友好的擁抱後,便開口問道。
“諾爾,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你怎麼會回到磐石王國?”
諾爾請羅蘭等人坐下,才輕輕嘆了口氣。
“河域諸國近來局勢動蕩,我擔心卷入不必要的危險,便想著還是先返回家鄉暫避一陣。”
他話鋒一轉,帶著些許疑惑反問。
“那麼羅蘭先生,您又是為何會來到這里?”
“我們只是路過,正要前往咆哮海港辦些事情。”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急促的聲音插了進來。
“諾爾!我不是告訴過你,今晚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門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披厚重斗篷、戴著兜帽的矮人正快步走來。
話音落下,對方才注意到坐在諾爾對面的羅蘭一行人,兜帽下的陰影微微一動,露出了戒備的神情。
“人類?”
他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警惕,目光銳利地掃過羅蘭等人,隨即轉向諾爾。
“這些人是誰?”
諾爾立刻起身,語氣平和地介紹道。
“叔叔,您別緊張,這位就是我之前常跟您提起的,我在河域諸國結識的朋友,羅蘭先生。”
他隨即轉向羅蘭。
“羅蘭先生,這位是我的叔叔,巴里克。”
在諾爾介紹的同時,借著篝火搖曳的昏暗光線,羅蘭看清了這位矮人從兜帽下顯露的容貌,以及.
那泛著石頭般光澤的灰白色皮膚。
毫無疑問,巴里克同樣感染了石語癥。
但令羅蘭感到訝異的是,眼前這位灰膚矮人與他之前所見的所有患者都截然不同。
他的言行舉止流暢而自然,沒有絲毫的麻木與遲鈍,但那雙灰白瞳孔深處,卻閃爍著一種深埋的憤恨。
但羅蘭卻敏銳地察覺到,這種銳利的負面情緒並非針對他們這些外來者,更像是一種長久以來沉澱在骨子里,近乎本能的生存狀態。
听完諾爾的介紹,巴里克朝羅蘭一行人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再次轉向他的佷子,語氣低沉而急促。
“諾爾,該回去了。”
諾爾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而看向羅蘭,發出了誠摯的邀請。
“羅蘭先生,村里的旅店既簡陋又嘈雜,如果你們不介意,請務必來我家做客,空房間足夠容納各位。”
羅蘭和同伴們對視一眼,便點頭同意。
巴里克對此未置可否,只是沉默地轉過身,率先邁開步子,示意眾人跟上。
一行人很快離開了喧鬧的廣場,沿著一條安靜的石坡小路向上,來到一幢倚著山壁建造的石屋前。
與村里許多粗獷樸素的民居相比,諾爾的家十分考究。
厚重的橡木大門上瓖嵌著精心打磨的金屬紋飾,窗戶邊緣雕刻著連綿的山脈圖案,顯示出其殷實的家境。
步入屋內,諾爾一邊引路一邊解釋道。
“我的父母不久前去鐵砧堡探望我的姑母了,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所以家里頗為清靜。”
而後便動作利落地為羅蘭一行人安排好了相鄰的幾間客房。
“請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好好休息。”
羅蘭輕聲道謝後,將黑風拴在院角的木樁旁。
他仔細喂了這位老伙計一些豆料,輕輕梳理它濃密的鬃毛,這才轉身回到石屋內。
將依舊沉睡的松鼠喬安頓在枕邊柔軟的布墊上,自己則躺倒在鋪著厚實毛皮的床鋪。
然而巴里克那異樣的神情和急促的催促,始終在他心頭縈繞,帶來一絲揮之不去的不安。
睡意全無,他索性坐起身來,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翻開了蒙恩贈予的那本關于“源核”的筆記。
羊皮紙頁在指尖沙沙作響,他的思緒也漸漸飄遠。
與馬爾科姆那場生死激戰過後,原本進展緩慢的【無名呼吸法】再度有了顯著的突破,如今已無限逼近第七級的門檻。
倘若七級便是這門呼吸法的頂峰,那麼屆時,或許就是他嘗試凝聚源核的最佳時機。
至于那卷疑似古老武僧傳承的【苦行箴言】,這段時日他也從未懈怠修煉,如今已穩固在第三級。
隨著修習日深,那股因強行壓榨潛能而產生的灼熱能量也愈發明顯。
冥冥之中,他仿佛觸踫到了一層無形的壁壘。
一旦沖破,究竟會帶來怎樣的蛻變?
就在他沉浸于深思之際,一陣突如其來的嘈雜聲從屋外傳來。
不是近處,更像是從遠方匯聚而來的騷動。
羅蘭立刻收斂心神,悄無聲息地來到窗邊,推開了厚重的木窗。
只見遠方的地平線上,石爐堡所在的方向,此刻竟燃起了沖天烈焰。
那火勢如此凶猛,仿佛一頭掙脫束縛的血紅色巨獸,瘋狂地吞噬著夜空,將原本深沉的夜幕灼燒成一片詭異而明亮的白晝。
熾熱的光芒甚至映亮了這邊的村落,在他臉上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