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加爾維斯即將離開作為鋪墊,羅蘭並未對艾薇兒的離開流露出過多的情緒波動。
再加上對方一副緘口莫言的態度,他便也沒有開口詢問,只是言簡意賅地向眾人轉述了蒙恩的建議。
前往古老的艾瑟隆大陸。
“艾瑟隆?”
艾薇兒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興趣。
“我在一些古老的游記里讀到過這個名字,據說是一片非常廣闊且神秘的土地,可惜從未有機會親歷,想來那里一定充滿了新奇的事物。”
“蒙恩陛下的說法其實並不完全準確”
一旁的加爾維斯立刻拿出了考據的架勢,習慣性地進行補充與糾正。
“我們腳下這片土地,至少矮人世代居住的‘磐石王國’疆域,其歷史源頭與艾瑟隆一樣古老,絕非全然是法則異變後的‘新生之地’。”
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吟游詩人講述秘辛時特有的神情。
“你們要知道,矮人的王國從極為久遠的年代起,就…嗯,就與那片土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可以說,他們掌握著通往某個被遺忘時代的鑰匙……”
艾薇兒似乎對這段歷史也有所了解,立刻加入了討論,時而補充細節,時而對加爾維斯的某些觀點提出質疑。
而一涉及到這些古籍記載和古老傳說,加爾維斯仿佛瞬間忘卻了對艾薇兒的畏懼,據理力爭起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圍繞著矮人王國的秘辛爭執不下,一時間場面頗為熱鬧。
看著眼前爭論不休的兩人,羅蘭無奈地搖了搖頭。
而在幾人談論時,始終安靜站在旁邊的特蕾莎,那雙漂亮的銀色眼眸中正彌漫著難以掩飾的黯然。
經歷了一系列的生死考驗,這位銀發女子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認識到了自身實力的局限。
在之前的數次危機中,若非羅蘭屢次力挽狂瀾,她非但無法提供有效的幫助,甚至可能成為拖累團隊的負擔。
如今,羅蘭將要前往傳說中更加危險、機遇與挑戰並存的艾瑟隆大陸。
以她目前的力量,跟隨前往,恐怕依舊難以成為羅蘭的助力,反而……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髒。
特蕾莎輕輕咬了下嘴唇,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默默移動腳步,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羅蘭的身側。
輕輕吸了口氣,銀色的眼眸微垂,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羅蘭先生,我的實力…還遠遠不夠,如果就這樣跟隨你前往艾瑟隆,我恐怕…只會成為你的累贅。”
羅蘭聞言,立刻放緩了語氣安慰道。
“別這麼說,特蕾莎,我們是一個團隊,彼此扶持才能走到現在……”
然而,特蕾莎的神色沒有任何動搖,依舊堅定地搖了搖頭,開口打斷道。
“不,羅蘭先生,我已經想好了,打算獨自踏上旅程,去磨礪自己,尋找提升實力的途徑。”
她見羅蘭似乎還想勸說,便抬起眼,目光幽幽地望向他,輕聲吐露了更深層的原因。
“我感受到了…真理之神奧格瑪的召喚,羅蘭先生,我並非像你這樣的天賦卓絕之輩。”
“對我而言,想要跟上您的腳步,或許…唯有回應神諭,尋求神明的指引這一條路了。”
听到這番話語,羅蘭張了張嘴,最終將所有勸說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這是特蕾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他無權,也無法阻攔。
一時間,加爾維斯、艾薇兒,現在再加上特蕾莎,三位曾與他生死與共的同伴都即將離去,一股難以言喻的悵然若失感悄然涌上羅蘭心頭。
一旁的艾薇兒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
她走上前,用力拍了拍羅蘭的肩膀,試圖用輕快的語氣驅散這略顯沉重的氛圍。
“別這副表情嘛,羅蘭!我只是回永歌森林處理些事情,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跟你一起冒險可比在森林里有意思多了!”
她說著,目光轉向一旁的特蕾莎,眨了眨眼。
“特蕾莎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對吧?等她覺得實力足夠強了,一定會回來找你繼續冒險的,沒錯吧?”
特蕾莎立刻用力地點了點頭,銀色的發絲隨之晃動,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光芒。
眼見此景,羅蘭搖了搖頭,輕笑一聲。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踏上的道路。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點愁緒壓下,神色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對著幾位同伴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隨即,他收斂心緒,開始與眾人具體商議未來重聚的地點與聯絡方式。
幾人都是行事果決之人,不過片刻功夫,便將所有事宜商議妥當,約定次日清晨各自啟程。
當夜,羅蘭躺在臨時營地的床鋪上,正準備入睡時,帳簾被輕輕掀開。
正如蒙恩所料,格洛莉婭皇女獨自前來,再次鄭重地提出了招攬的意願,以及…締結婚約的提議。
羅蘭沒有任何猶豫,禮貌而堅定地開口拒絕。
格洛莉婭眼中閃過比上次更明顯的失落與驚愕。
這份情緒在她心底不斷蔓延、發酵,最終.
“羅…羅蘭閣下,您未免太過自負了!”
皇女微微喘息著,縴細的肩膀因情緒激動而輕輕顫抖,精致的臉龐染上了一層薄紅。
“請不要仗著自身的天賦與能力就…就如此目中無人,我…我必須提醒您…”
格洛莉婭深吸一口氣,盡管聲音里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她仍強迫自己恢復皇室應有的端莊姿態。
“那份婚約的提議……純粹是出于對王國利益的考量,是穩固局勢的政治聯姻,其中不摻雜任何…任何個人情感。”
話音未落,她便倏然轉身,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出了營帳。
帳外清冷的夜風撲面而來,讓她微微發熱的臉頰感到一絲涼意。
這陣冷風似乎也吹醒了她混亂的思緒。
回想起自己剛才那番失態的言論,格洛莉婭只覺得臉上的熱度不降反升。
“我究竟在說些什麼……”
她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揪住了裙擺。
自己剛才那番話,簡直像是個被拒絕了心意而鬧別扭的小女孩,完全不符合一位皇女應有的氣度與理智。
營帳內,羅蘭望著仍在微微晃動的帳簾,回想起皇女方才那與其說是宣告,不如說是賭氣般的態度,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自然听得出那些話里帶著情緒,並未當真,更談不上生氣。
畢竟,他即將遠航前往艾瑟隆大陸,此後天涯各方,恐怕再難有交集。
想到這里,他心中一片平靜,重新合上雙眼,很快便沉入了睡夢之中。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羅蘭準時睜開了雙眼。
正當他剛剛整理好簡易的行裝時,帳簾便被掀開,蒙恩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將一沓厚厚的手稿遞到他面前。
“拿著,小子。”
老國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爽朗。
“這是我昨晚從你那位朋友那兒討來的紙筆,把關于凝聚‘源核’的一些心得,還有驅動它的方法,都寫下來了。”
羅蘭接過那沓尚帶著墨香的紙張,抬眼望去,蒙恩眼中布滿了猩紅血絲。
再看向手稿上那些嶄新的、甚至有些地方墨跡尚未完全干透的字跡,心中頓時明了。
這位老國王定然是一夜未眠,才將這些珍貴的經驗傾注于筆端。
這份手記的價值,羅蘭再清楚不過。
在他目前所能接觸到的所有騎士中,除了蒙恩本人,即便是格拉漢姆那樣的強者,也未能成功凝聚源核。
這份傾囊相授的情誼,讓一股暖流涌上羅蘭心頭,他喉頭微動,正準備鄭重道謝。
“行了.”
蒙恩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緒,大手一揮,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話語,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可是救了我的王國!”
“若不是金穗城在時空亂流中湮滅,連帶著我的寶庫一同遺失,我絕不會用這樣微薄的贈禮,來償還一份如此沉重的恩情。”
他爽朗地笑著,一把攬過羅蘭的肩膀,帶著他朝帳外走去。
“所以.別擺出那副表情了,走吧,大家已經準備好了,可不能讓我們即將遠行的英雄悄無聲息地離開。”
帳簾掀開的瞬間,清晨微涼的風撲面而來,隨之涌入的還有一片灼熱的目光。
營地中央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已聚集起黑壓壓的人群。
從披著殘破鎧甲的士兵,到包扎著染血繃帶的傷員,所有人都靜靜佇立著。
當羅蘭的身影出現時,無數道視線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沒有華麗的儀仗,沒有飄揚的旗幟,戰後的一切都顯得簡陋而倉促。
但每一道投向羅蘭的目光中,都燃燒著毫不掩飾的熾熱。
那是劫後余生的慶幸,是對強者的敬畏,更是發自內心的深深感激。
不知是誰第一個舉起了手中的劍。
“鏗!”
長劍出鞘的清鳴劃破寂靜。
緊接著,第二把、第三把
成百上千的武器被高高舉起,在初升的朝陽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羅蘭!”
“英雄羅蘭!”
起初是零星的呼喊,很快便匯成整齊劃一的聲浪,震動著清晨的空氣。
士兵們用力捶打著胸甲,受傷的戰士掙扎著從擔架上抬起頭,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近乎崇拜的光芒。
他們清楚地記得,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在那個絕望的時刻挺身而出,用染血的右臂釋放出撕裂黑暗的龍息,將不可一世的深淵惡魔徹底擊潰。
蒙恩站在羅蘭身旁,寬厚的手掌依然搭在他的肩上,望著眼前這片沸騰的景象,眼中流露出欣慰與感慨。
他微微側過頭,在震天的歡呼聲中,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聲音說道。
“看啊,小子,這就是你贏得的尊重。”
羅蘭佇立在這片由鋼鐵與吶喊組成的浪潮中心,感受著腳下土地的震動,望著那一張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龐。
這一刻,他真切地體會到了何為“萬眾矚目“。
在這片簡陋卻真摯的送別儀式中,他不僅是斬殺惡魔的英雄,更是這些戰士們心中的旗幟。
“羅蘭這家伙”
沸騰的人群中,肖恩望著那個被無數目光聚焦的身影,抬起粗壯的手臂,有些狼狽地擦拭著微微發紅的眼眶。
“我就知道…你這家伙注定不會平凡。”
他聲音有些哽咽地低語。
話音未落,一條胳膊便親昵地攬上了他的肩膀。
“之前誰說我是娘娘腔來著?”
達爾科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故意皺起眉頭。
“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嘖嘖……”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肖恩粗聲反駁,卻沒有推開貴族青年的手臂。
達爾科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甲,目光同樣投向遠處的羅蘭,嘴角揚起一抹溫和的弧度。
“我們也不能落後太多啊,總不能被羅蘭甩得太遠。”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
“說起來,格洛莉婭殿下交代你處理的事務都完成了嗎?”
“用不著你這家伙來提醒我!”
肖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注意你的語氣,肖恩。”
達爾科故作嚴肅地挺直腰板。
“現在.我可是你的上級。”
就在兩人互相打趣時,不遠處一個人流稀少的角落,女官梅爾望著身旁面容疲憊卻仍強打精神的皇女,輕輕嘆了口氣。
“殿下,如果我沒記錯,您昨夜似乎說過…不會出席今晨的歡送儀式?”
格洛莉婭的視線飛快地從遠處那個人群中心的身影上掠過,隨即端正了姿態,用一貫清冷的嗓音回答。
“作為金谷王國的皇女,在這種場合缺席,未免有失皇室的體面。”
她微微抬起下巴,試圖維持那副與生俱來的高傲,卻沒能逃過梅爾敏銳的目光。
梅爾見狀不再開口,但視線卻不由得落在格洛莉婭手臂上那條略顯陳舊的繃帶上。
“殿下,這道傷口…按理說,應該早就該愈合了才對吧?”
說著,她自然地伸出手,想要解開繃帶查看。
“不必!”
格洛莉婭幾乎是本能地側身避開,將手臂藏到身後,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還…還沒有完全愈合。”
看著她這副欲蓋彌彰的模樣,梅爾輕輕嘆了口氣。
女官清楚地記得,那道傷痕是在半年前在密林中,與安諾派遣而來的刺客搏殺時留下的。
以皇女的身體素質和醫師的精心照料,這樣的皮外傷根本不可能至今未愈。
而繃帶之所以依然纏繞在她的手臂上,或許……
想到這里,梅爾的目光投向遠處那個被士兵們簇擁著的黑發青年,唇邊泛起一絲了然又無奈的微笑。
或許只因為,這截看似普通的布料,是那個青年在幽暗的密林中,親手為她包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