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如潮水般裹挾著羅蘭,可他的意識卻異常清明。
仿佛懸浮在虛無中央,卻又感受不到軀體的存在。
這片黑暗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像是記憶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曾留下過痕跡。
就在他凝神思索這詭異處境時,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
起初只是遙遠的雜音,像是無數人同時低語,又似金屬摩擦的刺耳回響。
聲音逐漸逼近,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混亂。
不同音調、語速,乃至不同語言的呢喃交織在一起,匯成令人眩暈的噪音漩渦。
就在這片嘈雜幾乎要震碎他意識的剎那.
“嘿!兄弟!昨晚去哪兒找樂子了?在這種地方都能睡著,真有你的!”
一道戲謔的聲音如利刃劈開了混沌。
羅蘭猛地一顫,像是從深沉的夢境中被硬生生拽回現實,“睜開”了眼楮。
視野中無邊的黑暗驟然褪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陰沉的、正飄著淅瀝小雨的天空。
循聲望去,不遠處立著一名男子。
那人留著一頭略顯凌亂的黑色長發,幾縷濕發隨意貼在額前與臉頰,卻掩不住其下輪廓分明、相當俊朗的面容。
他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眼神里帶著促狹。
“快起來吧!”
不等羅蘭回應,長發男子已轉身走向不遠處一座看起來相對嶄新的墓碑,隨意地繼續說道。
“你不是說要給埃利斯弄根新法杖嗎?我都打探好了,這地方不久前……”
隨著他走遠,後面的話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埃利斯?法杖?”
羅蘭抹去臉上的雨水,意識逐漸清醒,這才驚覺自己並非站著,而是仰面躺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
細密而冰涼的雨絲不斷落在他臉上,帶來清晰的觸感。
他撐著略感發麻的身體坐起來,甩了甩頭,定了定神,這才警惕地環顧四周。
沒有焦黑的巨坑,沒有蒙恩的身影,更沒有記憶中戰場上彌漫的硝煙與血腥。
他正身處一片破敗的墓地。
歪斜的墓碑如斷齒般雜亂林立,許多已被歲月風化得字跡模糊。
枯黃的藤蔓如蛇一般纏繞在石質十字架上,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投出扭曲的暗影。
細雨之中,潮濕的霧氣貼著地面緩緩流動,將整片墓園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朦朧里。
遠處,幾株枯樹的枝椏如骸骨般伸向低沉的天幕。
萬籟俱寂,除了雨聲,听不見一絲蟲鳴或鳥叫。
冰冷的雨滴持續落在臉上,而羅蘭心中則是困惑不已。
他的記憶清晰無比。
在金穗城外與馬爾科姆的殊死搏斗.
撕裂天空的龍息.
焦土巨坑
還有
蒙恩疲憊的面容。
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絕無可能是夢境。
那麼,他怎麼會前一秒還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下一秒就躺在這個陰雨綿綿的鬼地方?
想到這里,羅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個站在嶄新墓碑旁的黑發男子。
那人正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墓碑上的銘文,仿佛剛才那句熟稔的招呼再自然不過。
可羅蘭能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張臉。
然而對方的態度卻如此理所當然,仿佛他們是相識多年的老友。
這種認知上的矛盾讓羅蘭心中警鈴大作。
他緩緩站起身,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浸濕的衣物緊貼在皮膚上,傳來陣陣寒意。
這里是什麼地方?
那個男人是誰?
為何會認識他?
見羅蘭仍舊怔在原地沒有動作,長發男子不耐煩地轉過頭,雨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頰滑落。
“還愣著干什麼?”
他壓低聲音,語氣帶著催促。
“你招攬的那個傻大個是同意在墓地外頭把風了,但他是個聖武士,以前可沒干過這種活兒,肯定生疏,咱們得抓緊時間!”
說著,他手臂一揚,一柄沾著泥點的鐵鍬劃破雨幕。
羅蘭下意識地接住。
鐵鍬木柄上傳來的冰冷、堅硬的觸感無比真實,掌心被粗糙的木紋硌著的細微痛感,都清晰地告訴他,這絕非夢境。
他搖了搖頭,混亂的思緒試圖理清頭緒,正準備開口詢問這莫名其妙的狀況時
一道極其細微、卻尖銳異常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耳道深處響起。
那聲音不是來自外界,更像是……
直接在他腦海中震顫。
羅蘭下意識的緊閉雙眼。
就在尖銳的嗡鳴如同萬千狂蜂,在腦海深處肆虐,幾乎要撕裂意識的瞬間
墓地里冰涼的雨點、潮濕的霉味、手中鐵鍬粗糙的木柄觸感,如同被橡皮擦去般驟然消失。
同時,右臂那被龍息反噬帶來的、如同烙鐵灼燒般的劇痛,卻異常清晰地重新涌現,甚至比記憶中更加鮮明、銳利。
一股灼熱、干燥,夾雜著濃郁血腥和硫磺惡臭的氣浪猛地灌入他的口鼻。
腳下不再是松軟泥土,而是焦硬滾燙的地面。
當再度睜開眼眸時,冰冷的雨水和墓園灰蒙的天空已然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鮮血浸染過的、呈現出不祥暗紅色的黃昏天空。
遠方金穗城破損的輪廓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蒼涼。
“咳咳咳”
羅蘭見狀,重重咳嗽了幾聲後,便撐著地面坐起。
還未等他緩過神來,兩張寫滿焦急的熟悉面龐陡然映入眼簾。
“羅蘭!你感覺怎麼樣?”
艾薇兒清脆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棕色的短發在夾雜著火星的熱風中微微拂動。
蹲在一旁的特蕾莎雖然沒有說話,但那雙銀色的眼眸緊緊鎖定著他,其中蘊含的關切同樣明顯。
“我…沒事。”
羅蘭撐著手臂試圖坐起,仔細感知了一下身體的狀況。
除了右臂因施展【龍息】而嚴重灼傷,以及一股強烈的脫力感席卷全身之外,沒有其他新增的傷勢。
“只是有些脫力而已”
“太好了!”
就在這時,加爾維斯擠了過來,臉上帶著吟游詩人特有的、對精彩故事的渴求。
“羅蘭!你終于醒了!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干掉那個魔鬼的?每一個細節都不能放過,這絕對是能流傳後世的史詩篇章!”
“走開啦,加爾維斯!”
艾薇兒沒好氣地推了吟游詩人一把。
“沒看到羅蘭現在需要休息嗎?要听故事等以後再說!”
趁著艾薇兒將嚷嚷著的詩人趕到一旁的空檔,羅蘭的目光掃向周圍。
只見不遠處,肖恩和達爾科正單膝跪在格洛莉婭皇女面前,神情嚴肅地匯報著什麼。
杜克公爵則如同最忠誠的磐石,手持巨劍護衛在皇女身側。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熟悉嗓音傳來。
“嘿!我們的睡美人可算醒了?”
蒙恩踱步而來,臉上還帶著傷,但那促狹的笑容卻一如既往。
“你小子睡得可真沉,叫都叫不醒,差點以為你要把這坑當床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