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金屬造物林立,腐朽蔓延的都市廢墟中,除了雷吉所率領的人類士兵,羅蘭找不到第二個能流出溫熱鮮血的生命體。
因此,當一絲新鮮的血腥氣鑽入鼻腔時,他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羅蘭,怎麼了?”
加爾維斯敏銳地捕捉到他臉上凝重的神色,手指適時地撥動了豎琴琴弦。
一股壓抑、沉悶,夾雜著緊張氣氛的樂音頓時在眾人耳邊回蕩開來。
“都打起精神,伙計們。”
羅蘭沉聲警告,同時拔出了腰間的秘銀長劍,將剛剛拾獲的銀色盾牌穩穩架在身前,擺出防御姿態。
“這里面不對勁。”
眼前就是最後一個魔力節點,近在咫尺。
羅蘭沒有退縮,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
無論里面發生了什麼,他都得進去探個究竟。
若真遇到無法抵御的危險,再撤退也來得及。
他們這支隊伍,除了尚未顯露真本事的女巫瓦妮莎,實力都相當不俗。
只要不踫上超凡職業者,就算打不贏,全身而退總不成問題。
而他那敏銳的感知,並未在前方的石屋中捕捉到任何屬于超凡者的氣息。
心中稍定,羅蘭示意同伴們分散站位,隨即伸手,緩緩推開了那扇腐朽的木門。
刺耳的“吱呀”聲劃破了沉寂。
隨著門扉開啟,屋內的景象透過縫隙映入眼簾。
一縷穿透薄霧的微弱陽光,從石屋頂部的裂縫投射而下,恰好照亮了中心區域。
那里,一個用于轉化魔力元素的法陣正靜靜運轉,其上鮮紅的符文在光線下散發著幽幽熒光。
而在法陣之前,一個人影正跪伏在地。
那影寬闊而壯碩,身披一件陳舊不堪、布滿傷痕的鎧甲。
人影雙手合十,面朝著前方一張簡陋的木桌,頭顱低垂,口中念念有詞,姿態宛如最虔誠的信徒。
木桌之上,供奉著一個用泥土新近捏制而成的小雕像。
雕像表面尚未干透的水光清晰可見。
雖然無法辨認這尊神像的身份,但其曼妙的身姿輪廓,無疑昭示著這是一位女性神 。
突兀而刺耳的開門聲,粗暴地撕裂了這片凝固的寂靜。
禱文戛然而止。
人影以一種極其緩慢、帶著骨骼摩擦的滯澀感,一幀一幀地抬起頭,然後僵硬地轉向門口。
干涸如枯樹皮般、毫無生氣的灰敗皮膚暴露在光線下,以及……
空洞眼窩中,無聲搖曳的兩點幽幽魂火。
“又一個活尸?”
羅蘭的念頭剛閃過腦海,那活尸卻已先一步開口。
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砂紙摩擦著朽木,但語氣卻出奇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
溫和。
“您好,請允許我自我介紹……”
活尸緩緩起身,正面朝向羅蘭,徹底展露出他那副飽經風霜、腐朽不堪的軀體和鎧甲。
“我名為範布倫,曾是一名聖武士,受友人之托在此看護法陣。”
“不知先生您前來此地,所為何事?”
見羅蘭依舊眉頭緊鎖,緊握武器,範布倫發出一聲沉悶的嘆息。
“看來…沒有商談的余地嗎?”
他一邊說著,干枯的手掌緩緩移向腰間的劍柄。
然而,隨著眼窩中魂火的搖曳,當他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羅蘭手中那柄秘銀長劍上時,動作卻突兀地凝固了。
“聖物?”
範布倫的聲音里透著一絲驚異,那嘶啞的音調也拔高了幾分。
“而且…您似乎還與它產生了共鳴?”
他輕呼一聲,隨即右手撫上左肩,向羅蘭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古老禮節。
“看來您也是一位虔誠的信徒,那麼.我不該與您兵戎相見。”
對方這怪異的舉止讓羅蘭眉峰微挑。
和霍蘭一樣,眼前這具活尸的靈魂之火同樣異常龐大、熾烈,這昭示著其實力絕對不在霍蘭之下。
但是……
羅蘭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劍柄。
這柄被破除詛咒的秘銀長劍,其上蘊含的神聖力量在之前與霍蘭的戰斗中已得到驗證。
它對不死生物擁有著壓倒性的克制力。
因此即便對方實力與霍蘭相當,羅蘭心中也並無半分懼意。
不過在察覺到對方話語中流露出的善意後,他也略微收斂了些許鋒芒。
“抱歉,這位……”
“羅蘭。”
“您好,羅蘭先生。”
見羅蘭終于開口回應,範布倫僵硬的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勉強勾勒出一縷近似“微笑”的弧度。
“請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很快就要入夜了。”
“入夜了麼……”
範布倫低聲重復著,那空洞的眼窩中魂火似乎黯淡了一瞬。
“羅蘭先生,您看這樣如何?我答應過友人,在此守護法陣直至黃昏降臨。”
“時間一到,我的承諾便算完成,屆時.無論您想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攔。”
“但如果您執意現在就要動手……”
見羅蘭並未立刻反駁,他頓了頓,嘶啞的聲音低沉下去。
“恕我直言,盡管我此刻的力量尚不及全盛時的三成,但您…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平靜的語氣下,隱藏著絕對的自信。
“就像我剛才所說,我不願與一位虔誠的信徒爭斗,自然…也不希望看到您,步上那邊那位先生的後塵……”
說著,他抬起一只干枯的手臂,緩緩指向了房間深處,一片未被光線觸及的陰影角落。
用余光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下一刻,羅蘭的瞳孔微縮,眉頭也深深皺起。
只見那里佇立著一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
賈修。
但這位超凡職業者刺客,此刻卻有些狼狽不堪。
他的左臂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深色的衣物被大片粘稠的暗紅色浸透,鮮血甚至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腳邊積起一小灘深色。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巨大的痛苦,令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戰栗。
然而即便承受著如此重創,這位刺客也沒有蜷縮,沒有倚靠,甚至沒有一絲呻吟泄出。
相反,他身體微微前傾,重心下沉,右臂看似隨意地垂在身側,但指尖距離腰間隱藏的利刃不過寸許,維持著一個蓄勢待發的進攻姿態。
而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那雙眼楮。
盡管因劇痛而布滿血絲,但目光卻依舊冰冷銳利。
穿透層層陰影,死死地鎖定在聖武士範布倫身上。
沒有痛苦,沒有動搖,只有凝固的殺意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專注。
他就那樣無聲地蟄伏在黑暗中,舔舐著傷口,積蓄著力量,隨時準備用殘存的一切發起最致命的撲擊。
空氣在兩人之間凝結,只剩下無聲卻充滿血腥味的對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