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光塔冕深處,封凡忻的呼吸幾乎已經被湮輝的壓力碾碎,他的血液在命環的回旋中凝成一條細長的光線,隨時都可能崩裂。塔冕穹頂傳來“ ”的一聲輕響,像某種極遠的骨骼斷裂——緊接著,冷白的裂紋從天穹頂端滑落,裂痕內是深不可測的湮輝光瀑,那光既非白,也非銀,而是一種連“顏色”概念都無法定義的極致之光。那一刻,整座塔冕如同從現實中被抽離,只剩無聲的倒懸星雨,自穹頂傾瀉而下。
裂光之下,那個九歲半的稚女靜靜懸立。她的足尖離地三寸,黑銀長發如流瀑般墜落,發絲無風自斷,斷口滴落的星屑化作片片終光,每墜一粒,就令塔冕銘紋的輝光瞬間熄滅。封凡忻目光顫抖地落在她身上——那並非凡物的童軀,而是一種法則的“化身”。她的瞳孔是雙重的黑洞,虹膜外繞著一圈逆光銀線,每一次輕微旋轉,塔內所有色彩便被剝奪一層。不到三息,他的紅披風、金戟紋、靈魂光暈,全都化為無色灰影。
稚女輕輕垂眸,透明如玻璃的肌膚內,流動著無色輝流,那輝流時而凝成五枚微型符文,在血管里游走一圈——湮、輝、終、律、零。她的裙擺是由光線終結後的殘影織成,破碎又優雅,仿佛在虛空中呼吸。胸口的星芒印記內,一點漆黑微點緩緩脈動,那是整個空間的坍塌中心,連法則的波動都被吸納其中。
她伸出手,一枚微小的晶核出現在指間,像一滴凝固的黑晝,內部閃爍著無聲的脈動。她看著它,唇角彎起,露出一個近乎孩童般的微笑︰“看看還有幾個……嘻嘻,一個一個地,陪你們玩。”
話音落下,塔冕的銘文在瞬息間逆轉書寫,無數光紋自底座翻卷而上,整座高塔的結構被她以“零律之力”徹底改寫。石壁碎裂、符陣倒流、空間規則在瞬間扭轉為內折的環帶。湮輝涌動成一座龐大的倒懸鐘擺,懸于她身後,每一次輕微的擺動都震動命源深層,嗡鳴如古老的界律哭泣。封凡忻被命環漩渦拖拽,身體劇烈扭曲,他試圖呼喚殞曦神力,卻發現所有因果線在接觸那雙“絕對靜默鈴”的足踝時,全部被無聲抹除。
“你……你到底是……”他的聲音在空氣里溶解,像一段被刪去的敘事。
“我?”她的聲音如風鈴墜落,又如億萬年回響的終聲,“我是零律女皇•湮輝終靈——所有‘結局’的守墓人。”
她緩緩抬手,指尖點向虛空。那指尖的動作極輕,卻令整個湮光塔冕的內部支點全部失去意義。地面、光壁、符陣在沉默中塌陷,不是破碎,而是——被“從定義中刪除”。塔冕化為一枚細小的黑點,懸在她掌心,隨即靜靜爆散成無聲的湮輝微塵,連“爆炸”的概念都不復存在,只剩下一圈極度平滑的白光,擴散到天穹盡頭。
湮輝終靈輕輕抬眸,銀線在她瞳中再度旋轉,目光越過倒塌的塔冕,鎖定在遠方殞曦神殿核心弟子溫弘懿的方向。她手中的晶核再次閃動,印記中心泛起一圈細微的波紋,那是命線鎖定的預兆。微風吹動她的發梢,發絲斷又續,每一縷斷發都留下淡淡輝塵的軌跡。
她在空中邁出一步,無聲的步伐,卻讓空間的色彩從她腳下剝落。她的裙擺輕輕拂過塌陷的地面,所經之處,時間靜止,聲音消失,空氣的存在被削去一層又一層。她走向天穹的盡頭,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如同黎明前的薄光,卻冷得讓萬物寂靜。
封凡忻最後看到的,是她遠去的背影。那背影如墜入永夜的星河,寂靜、無聲、絕對。隨之,整個湮光塔冕化作一片平滑的空白。沒有聲音、沒有灰燼、沒有任何痕跡。仿佛這座塔與那場戰斗,從未存在過。
而遠處的風,開始朝殞曦之地吹去。
仙宮一處宮牆內外皆繚繞著銀藍色的輝流霧氣,那是殞曦神力溢出的余韻,凝結成一道又一道柔光瀑簾。溫弘懿端坐在主階中央,眉心之上的殞光紋環微微亮起,整座宮殿的時間流都因他的呼吸節奏而搖動。他方才經歷了仙宮內命軌失序的震蕩,正試圖以神念探查外界的波動源頭,卻在此刻,听到了一陣微不可察的叩門聲——那聲音不像敲擊木石,更像風在夢境中撩起的回音。
他緩緩起身,掌中湮光微閃,腳步一踏,四周壁畫上的光紋自動展開防御符陣。門扉“吱呀”地一聲緩緩推開,外頭的輝霧中,走出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是個約莫九歲的女童。
她身著半透明的灰白紗裙,裙擺破碎又潔淨,似被風撕裂又被光重組。長發垂至腳踝,漆黑得仿佛能吸走所有色彩,發梢閃爍細碎的星屑,在空氣中化為極淡的湮輝。她的雙瞳像被霧籠罩的湖,清澈得過分,卻又讓人心底發冷。
她怯怯地抬起頭,眼角還帶著晶瑩的淚光︰“前輩……請您幫幫我,好不好?我……我被一頭很可怕的生靈追到這里來了。”
溫弘懿微微一怔,神念探出,果然在遠方的霧氣深處感受到一縷混亂的殺戮波動,那波動極輕,但如暗流在緩緩逼近。他皺了皺眉,抬手在空中一劃,光幕立刻合攏,將她籠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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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是殞曦殿的內部,你是如何闖進來的?”他語氣不似責問,更像帶著謹慎的探詢。
“我不知道,”小女孩微微顫抖著手指,聲音低得像蚊翼輕振,“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里了。那些東西……它們想抓我,說我身上有……有他們要的‘殞光核’,可是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懂……”
溫弘懿眉峰更緊,殞光環中的流線悄然加快︰“殞光核?不可能,這種東西只存在于上古湮曦界的神靈體內。”
她咬了咬唇,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落在地面上竟化為微弱的輝塵光點,一瞬間就消散無蹤。她的聲音帶著一點斷續的哽咽︰“前輩,我害怕……您能不能帶我離開這里?我不想死……”
溫弘懿凝視著她許久,那目光在柔光與陰影間閃爍不定。那一刻,她看上去不過是個失落在光陰里的孩子,脆弱、無助、孤寂。
他終于嘆息一聲,輕抬右手,指尖一轉,一縷湮光在她頭頂化作小小的護符︰“別怕,在我這里,沒人能傷你。告訴我,那些追你的生靈在哪里?”
小女孩抬起頭,眸子里掠過一絲極輕的光影,快得幾乎難以察覺。她用微微沙啞的嗓音呢喃道︰“就在……宮外……那片塔冕廢墟下。那里有他們留下的氣息,還有他們守著的……寶物。”
溫弘懿的目光微動︰“寶物?”
她輕輕點頭,淚光閃爍中帶著一點神秘的安靜笑意︰“是的……他們守著的東西,會讓前輩更強大,遠比現在更強。只要……只要前輩帶我去,我就告訴您它在哪。”
溫弘懿看了她一眼,最終微微頷首︰“好。但若是詭計——”
“我不會騙您。”她垂下眼睫,聲音溫順,宛如一片將熄的羽光,“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轉身揮袖,光幕裂開成一條通道。兩人一前一後踏出宮門,步入那片被光霧籠罩的塔冕廢墟方向。
而在她背後的陰影深處,隨風微微蕩開的發絲下,一抹如冰的弧度在她唇角輕輕掠過——那笑容沒有情緒,也沒有溫度,只是一種來自“終結”的天生優雅。
霧氣愈加濃重。殿外的長階被倒流的光線淹沒,腳下每一層石紋都仿佛記載著無數死去的時刻。溫弘懿護著那稚女一路前行,他周身的湮曦靈輝宛若沉金流火,既莊嚴又壓抑。每走一步,空氣中的時間感都被削薄一層,連呼吸都顯得滯澀。
“前輩,”稚女的聲音忽然輕輕響起,帶著似乎從夢中傳出的柔糯氣息,“再往前三十步,就是他們藏匿的地方。那頭生靈……一直在那里等我。”
“等你?”溫弘懿目光一凝。
“嗯,它說,它生來就是為了‘終結’我。”小女孩的聲音沒有顫抖,反而出奇的平靜,她抬起小小的手指,指向前方的輝霧深處,“可是前輩這麼強,它一定會害怕的。”
溫弘懿心神略有觸動,輕哼一聲,掌心匯聚湮曦之輝,灼灼光環浮現,一步踏出。眼前的輝霧被生生劈開。
就在輝霧散開的那一刻,大地低聲轟鳴。
從崩裂的光影深處,緩緩探出一只龐大而扭曲的爪。那不是獸爪,而像是時間與空間糾纏的碎鏈,鏈環間流淌著星光與血。隨著轟鳴愈加劇烈,一頭渾身披覆著破碎鏡甲的巨獸緩緩升起,它的眼眶里燃著兩團倒逆的白焰,身形龐大到一眼望不盡。
它一出現,天地間的輝光瞬息熄滅,周遭空間層層折疊,仿佛世界不堪其重。
“那就是它。”稚女抬頭看著巨獸,聲音仍舊溫柔得如夢囈,“它是‘界嶼守’,被留下來守護塔冕心核的……也是來殺我的。”
溫弘懿目光冷峻,步伐不退,反而上前半步,雙手結印,湮曦神紋在他掌間亮起,化作燦若星晝的光流護盾,聲如天鐘︰“無妨——在我殞曦神殿弟子面前,沒有什麼是‘殺不死’的。”
他話音未落,那巨獸陡然發出一聲撕裂天地的低吼。聲波之中,時間倒卷,天穹裂成鏡,輝光被完全吞噬。
溫弘懿怒喝一聲,背後的湮曦星輪驟亮,他以命源神力匯聚星流,右掌如界日轟出,擊向獸身!光流化作千重烈焰,將獸首籠罩。
爆裂的光將四方染成湮白,空間層層震退。
然而就在溫弘懿心神稍松的一瞬,那名小女孩卻靜靜地抬起了頭。
她的淚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底的黑——黑得仿佛能將視線連同記憶一並吞噬。她小小的手指在空中輕輕一勾,一道銀線順著她的指尖閃爍,貫穿了整個戰場。
銀線落下,天地寂靜。
巨獸原本翻滾的怒焰在一息之間凝固,隨後竟然緩緩低下了頭,龐大的身體如被無形的力量重新捏合、扭轉、化形——片刻之後,它的身影崩塌成萬千光片,而那所有的輝流都被她收入掌心,化作一枚純黑的晶體。
溫弘懿震驚地後退一步,渾身靈輝亂顫︰“你……你到底是……”
她抬起那只透明的手,手掌中那枚晶體緩緩轉動,映出他驚愕的臉︰“你不是要找仙宮的寶物嗎?它——就是其中之一。”
“你騙我?”溫弘懿聲音低沉,法力暗涌。
“沒有騙你,”稚女微微一笑,那笑容安靜、天真,又殘酷至極,“只是……你幫我做完了一件事。剩下的路,就由我來走。”
話音落下,整片湮輝的空間再度震動,塔冕下層的命環符陣接連炸裂,璀璨的湮光如潮涌而起,將她的身影徹底吞沒。
最後一刻,她的聲音在光中回蕩,清晰卻帶著一種近乎慈悲的冰冷低語——
“還剩三個。”
“嘻嘻……一個一個地,我都會找到的。”
光散之時,殞曦副殿陷入死寂。
溫弘懿站在廢墟中央,胸口被未知的力量貫穿成一道透明的洞,他的血流化為光,光化為灰,灰又歸于虛無。
而那被湮輝吞噬的少女,再無蹤跡。
但在遙遠的空宮深處,一抹黑銀光線輕輕閃動,像是她的笑,正朝著另一個方向——凌湮仙宮的源極之心,靜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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