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本部,元帥辦公室。
低氣壓持續籠罩。
距離那場慘劇已過去數日,但悲傷與憤怒並未散去,反而沉澱為一種更加壓抑、更加焦灼的迫切感。
戰國的桌面上堆滿了關于愛德華•威布爾的情報,但大多語焉不詳,或相互矛盾。
黃猿的無功而返更是加重了這份無力感。
敵人仿佛幽靈般消失在大海之上,留給海軍的只有無盡的屈辱和亟待宣泄的怒火。
卡普沉默地站在窗邊,望著下方訓練場上明顯稀疏且士氣低落的人群,拳頭緊握。
鶴中將則快速翻閱著各地送來的報告,試圖從浩如煙海的信息中找出那一絲可能的線索。
就在這時,辦公室那扇沉重的木門,發出了一聲極其緩慢、甚至帶著點不情願的“吱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條縫。
這個動靜極其反常。
通常,來到元帥辦公室的人,要麼是急促地敲門請示,要麼是副官恭敬地通報,從未有人以這種仿佛門自己都“懶得”完全打開的方式出現。
辦公室內的三人同時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投向門口。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愣住的身影。
李維。
依舊是那身皺巴巴的少校軍服(甚至比平時更皺),頭發亂得像鳥窩,眼神依舊是那副沒睡醒的死魚樣。
但他此刻,正站在元帥辦公室的門口。
不是路過,不是夢游,而是確確實實、主動地、出現在了這里。
這本身,就是一件比太陽從西邊出來更令人震驚的事情。
戰國甚至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過度疲勞出現了幻覺。
卡普也轉過身,粗獷的臉上寫滿了錯愕。
鶴中將放下手中的文件,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訝異。
李維似乎極其不適應這里嚴肅而焦灼的氣氛,眉頭緊緊鎖著,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散發著“這里好麻煩我想立刻離開”的信號。
他花了很大力氣才勉強沒有轉身就走,慢吞吞地挪了進來,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元帥”
他的聲音干澀,帶著明顯的困倦和一種極其不習慣的、試圖溝通的別扭感。
戰國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李維?你有什麼事?”
他無法想象有什麼事情能驅動這個懶鬼主動走進他的辦公室。
難道是宿舍空調壞了?食堂伙食下降了?
李維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進行一場激烈的內心斗爭,與生俱來的惰性正在瘋狂阻止他接下來的發言。
他沉默了幾秒,這幾秒鐘對于辦公室里的其他人來說,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最終,他仿佛用盡了今天、甚至這個月所有的能量,極其艱難地開口說道︰
“那個愛德華•威布爾”
這個名字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種奇特的生澀感,仿佛在咀嚼一塊堅硬的石頭。
“太吵了。”
“?”
辦公室內的三位大佬頭頂同時冒出了問號。
太吵了?這是什麼評價?
是指他屠殺時發出的噪音嗎?
李維似乎也覺得這個說法不夠準確,他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表達那困擾他已久的、冰冷而黏著的厭煩感。
“他弄得到處都亂糟糟的,哭哭啼啼,吵得我沒辦法好好睡覺”
他的目光瞥向鶴中將,又迅速移開,補充了一句,聲音更低了些。
“艾茵也總是很吵”
他說的“吵”,顯然不是指物理上的聲音,而是指那種彌漫在整個本部、尤其是圍繞在艾茵周圍的,劇烈而持久的悲痛情緒波動,這種“噪音”持續污染著他賴以生存的“寧靜”環境。
“而且,想想看,要是他哪天跑到馬林梵多來,在這里也鬧一場,那得多麻煩啊”
“宿舍可能會塌,食堂可能會毀,說不定連床都沒得睡”
他基于純粹利己和避免麻煩的邏輯,推導出了一個對海軍而言最為可怕的後果。
然後,他得出了結論。
這個結論,讓他的表情變得如同要去啃一顆無比酸澀的檸檬,但卻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
他抬起頭,那雙死魚眼第一次沒有完全避開戰國的目光,用一種仿佛宣布“我決定去把月亮摘下來”般的荒謬語氣,慢吞吞地,卻又清晰無比地說道︰
“所以,我去把他解決掉吧。”
“”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元帥辦公室里,落針可聞。
戰國張著嘴,眼鏡滑到了鼻梁中間都忘了推。
卡普挖鼻孔的手指僵在了半空,臉上的表情像是同時看到了會飛的豬和跳舞的山羊。
鶴中將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茶水微微晃動,顯示出她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三人的大腦幾乎同時宕機,處理不了這完全超出理解範圍的信息。
李維?
那個走路都嫌累的李維?
那個在大將晉升儀式上站著睡著的李維?
那個為了不出差需要戰國用食堂和宿舍威脅的李維?
現在
主動要求去解決一個能全滅澤法實習船、讓黃猿都找不到蹤跡的凶殘敵人?
僅僅是因為對方“太吵了”、“可能帶來麻煩”?
這已經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簡直是整個太陽系都調了個頭!
過了足足十幾秒,戰國才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聲音都變了調︰“你你說什麼?你要去逮捕愛德華•威布爾?”
李維臉上露出了“這不是很明顯嗎為什麼還要我再重復一遍好麻煩”的表情,但還是點了點頭。
“嗯。”他補充道。
“越快越好,省得夜長夢多,更麻煩”
卡普終于爆發了︰“噗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他笑得驚天動地,捶胸頓足,眼淚狂飆。
“小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那家伙可是連澤法都”
他的笑聲突然卡住,想到了澤法的慘狀,笑容變成了復雜的唏噓,但看著李維那副認真的懶散樣子,又忍不住想笑。
鶴中將是最快恢復冷靜的。
她放下茶杯,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李維,試圖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玩笑或沖動的痕跡。
但她只看到了不耐煩和一種極其純粹的、因為長期被“麻煩”騷擾而終于忍無可忍的厭煩。
她忽然有點理解了。
對于李維而言,愛德華•威布爾的存在,就像一個持續制造噪音、破壞他舒適區的故障機器。與其一直忍受這種騷擾,不如一次性、徹底地讓這個故障消失。
雖然動機離譜,但邏輯在他那里居然是自洽的。
“李維,”鶴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需要出海,需要搜尋,可能需要戰斗,對方非常危險。”
李維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極度抗拒的表情,仿佛光是听到這些詞就已經消耗了他大量精力。
“知道”他的聲音充滿了痛苦,“所以才要趕緊去,長痛不如短痛”
他看向戰國,提出了他的條件(或者說是底線)︰“給我最快最穩的船,最好的記錄指針,還有足夠的食物補給,尤其是甜點”
“找到他,搞定他,我就回來,其他後續別找我”
他的計劃簡單粗暴到令人發指︰直接A過去,用最快速度清除麻煩源,然後立刻返回他的安樂窩,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戰國看著李維,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理智告訴他,這太瘋狂了。讓一個極度懶散、缺乏主觀能動性的人去執行如此艱巨的任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另一種聲音,一種基于對李維那bUg級能力的認知,以及目前海軍束手無策的窘境,在他腦中瘋狂吶喊︰讓他去!也許也許只有這種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才能打破僵局!
更何況,他的動機雖然奇葩,卻異常“純粹”和“堅定”——為了恢復自己的寧靜生活。
這種動力,或許比什麼正義、復仇更加可靠?
戰國的目光與鶴中將交匯,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荒謬,以及一絲被絕境逼出來的、孤注一擲的希望。
“好。”戰國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決斷,“我批準了。”
“我會給你配備最好的艦船和後勤支援,情報部門會全力配合你,優先向你傾斜所有關于威布爾的情報!”
“李維少校,”戰國站起身,目光凝重地看著他,“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李維得到了想要的答復,立刻露出了“任務完成趕緊撤”的表情,轉身就往外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會沾染上更多的麻煩。
“嗯,走了”
他慢吞吞地挪出辦公室,留下身後三位海軍最高層的掌權者,面面相覷,久久無言。
“卡普,”戰國忽然開口,語氣無比復雜,“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卡普︰“俺也覺得俺可能是在做夢”
鶴中將緩緩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以毒攻毒’?”
很快,“懶神李維主動請纓,要去抓捕白胡子二世愛德華•威布爾”的消息,如同一顆炸雷,瞬間席卷了整個海軍本部。
所有听到這個消息的人,第一反應都是︰“今天是不是愚人節?”
然後是不敢置信︰“誰?李維少校?那個睡覺王?”
最後是徹底的凌亂︰“這個世界終于瘋了嗎?!”
然而,消息來源是元帥辦公室,千真萬確。
海軍本部,在這一天,因為一個懶鬼的厭煩,陷入了另一種形式的、極度荒謬的震驚之中。
而此刻,事件的中心人物李維,正一邊慢吞吞地走回宿舍,一邊在心里盤算著︰“得帶個舒服點的枕頭,船上睡覺肯定沒家里舒服,唉,麻煩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