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一心中劇震,巨大的警鈴在蒂柯的分析下瘋狂作響,那不僅僅是胃部的空虛,而是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哀鳴。
“重一兄弟?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朱重九注意到他的踉蹌和瞬間煞白的臉色,趕緊扶住他。
“沒……沒事,”王重一用力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壓下翻江倒海的饑餓感,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就是……突然有點餓得慌,快走吧,再晚要誤了時辰。”
他掙脫朱重九的手,強打起精神,幾乎是拖著灌了鉛的雙腿,隨著同樣精神萎靡、腳步蹣跚的人群,深一腳淺一腳地匯入通向伙房大院的泥濘土路上。
天色蒙蒙亮,寒風依舊凜冽,但王重一感覺不到冷,他只感覺自己快要被身體內部燃起的“饑餓之火”燒干了。
往常覺得漫長難熬的路程,此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且煎熬。
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吃!吃很多很多!
黃龍寺第七號大灶間。
盡管時間尚早,但巨大的伙房已是人聲鼎沸,熱氣蒸騰,幾十個壯年火工揮舞著巨大的鐵鏟,在比澡盆還大的鐵鍋里翻攪著成噸的野菜粥糊,灶膛里熊熊火焰映照著他們汗流浹背的臉龐。
空氣中彌漫著野菜的土腥味、米糠的粗糙味以及灶火的煙火氣,對于饑餓的人來說,本應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
然而,當王重一腳踏進這熟悉的、帶著灼熱空氣的環境時,他感覺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痙攣,仿佛要將僅存的一點胃液都吐出來,但他強忍著,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幾乎是撲向那排著長龍隊伍的粥桶方向。
一個負責分發粥食、面色蠟黃的老雜役斜睨了沖過來的王重一一眼,慢悠悠地舉起碩大的木勺,舀起一大勺混雜著綠色野菜、粗糠和少量糙米的稀薄稠粥。
這就是火工雜役們的早餐,好吃遠遠稱不上,但優點是量大管飽。
王重一將手中的粗陶大碗重重頓在了木桶邊沿,聲音都比平常急了幾分︰“師兄,麻煩您,我太餓了。”
老雜役撇撇嘴將一大勺粥倒進了王重一碗里。
王重一幾乎是立刻端著碗閃到旁邊,顧不得燙也顧不得味道,狼吞虎咽地朝嘴里扒拉起來,那粗糙的野菜梗刮著喉嚨,米糠顆粒帶著沙礫般的摩擦感,但在極度的饑餓驅使下,這一切都被忽略了。
幾大口下去,一大海碗粥糊已見了底,那點熱量進入胃部,非但沒有緩解那蝕骨的饑餓感,反而像在滾油上灑了水,“滋啦”一聲,激起了更瘋狂的燃燒欲望。
碗空了,胃袋的空虛感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因為那一點填充物的刺激,變得更加尖銳,王重一看著碗底,眼神都有點發直了。
他毫不猶豫地再次將碗遞了過去,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急切︰“師兄,麻煩再來一碗。”
“吃這麼快?小心撐壞了!”老雜役嘀咕了一句,但還是又給他打了一碗。
王重一顧不上解釋,又端著碗蹲到角落里狂吃,依舊風卷殘雲,速度比剛才更快。
第二碗空了,第三碗遞了過去,第四碗……
老雜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王重一幾眼,這小子今天的胃口怎麼這麼大。
當王重一第五次拿著空碗站在老雜役面前時,不僅那個打粥的老雜役臉色徹底變了,連周圍正在慢慢進食的火工學徒和其他雜役沙彌們都開始竊竊私語,投來一道道驚詫、戲謔、甚至帶著點看熱鬧的目光。
“我的個佛爺,這新來的是餓了幾輩子啊?”
“才剛來幾天?平時也沒見他能吃啊?”
“嘖,听說是流民出身,餓怕了吧。”
“不對,前幾天吃飯沒見到他這麼大飯量啊。”
老雜役臉上的不滿變成了驚疑不定,他看了看桶里已經不多的粥,又看了看王重一那張精神氣質有些不一樣的,一個念頭驟然閃過心頭!
他在火工院干了二十多年了,這種反常的胃口,似乎只出現在那麼一類人身上……該死的!又是個天才雜役嘛?
他沒再多說,陰沉著臉,用鐵勺在桶底使勁刮了幾下,發出刺耳的“嚓嚓”聲,勉強又給王重一刮了小半碗幾乎全是湯水的清粥。
“不能給你了,桶都快讓你掏空了!其他人還要吃呢!”老雜役的語氣帶著不耐和一種警告的意味。
王重一有些無奈,胃部的火還在灼燒,但眾目睽睽之下,他也無法再繼續,在周圍愈發異樣的目光注視下,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了第七大灶間的門口,步伐沉穩,氣度威嚴,正是火工院負責統管的法元執事,他每日清晨都會在各灶間巡視一圈,督查晨炊準備與僧人用膳事宜。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被眾人指指點點的王重一,也立刻听到了火工學徒們低聲但清晰的議論︰“那是卯字號院的王重一吧?真能吃啊…”
“……胃口這麼大……有點像…有點像啊…”
“像什麼?”
“我听說,練出內息的人都會飯量變大……”
“胡吊扯什麼!他才來幾天,菩提心經里的字認沒認全都不好說,就能真練出點啥了?”
法元眉頭微挑,目光如電般掃向王重一,他看到王重一今天有些異于常人的精神面貌與氣質,此刻略顯失落的、對食物極度渴望的神情,以及那個專門伺候粥桶的老雜役眼中的嫉憤之色……
法元霎時豁然開朗,這小子可能真的練成了《菩提心經》。
他不動聲色,邁步徑直向王重一走去。
王重一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逼近,愕然抬頭,正好對上法元帶著微笑的臉。
“王重一?”法元的聲音帶著難得的溫和。
“呵呵,不必多禮。”法元擺擺手,出乎意料地沒有責備,反而伸手輕輕拍了拍王重一的肩膀。
他的手掌寬厚有力,看似隨意的一拍,卻讓王重一感覺到一股難以抗拒的暖流透體而入,隨後他體內的菩提內息應激而動。
法元目光頓時露出了然之色,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我記得你,有些慧根的小子。”
“沒想到真能這麼快練出了內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