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齊文昊帶著柳乘風和張承業,迎著滿城敬佩的目光,回到小院時,丞相府內,卻是一片死寂。
名貴的波斯地毯上,還殘留著點點暗紅的血跡。
那方被踹碎的端溪龍紋硯,碎片散落一地,無人敢去收拾。
當朝丞相李善,已經重新坐回了他的太師椅上。
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陰沉,像是暴雨來臨前的天空。
一個時辰前,他氣血攻心,吐出了一口血。
一個時辰後,皇榜的消息,如同另一記更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臉上。
“相爺……”
一個穿著青衫的幕僚,小心翼翼地站在書房中央,頭垂得極低,連大氣都不敢喘。
“皇榜……已經出來了。”
“會試第一名,會元……”
幕僚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是……是南河縣舉子,齊文昊。”
李善沒有說話。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但那幕僚卻感覺,整個書房的空氣,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從李善的身上彌漫開來,壓得他幾乎要跪下去。
齊文昊。
又是這個名字。
一個他幾天前還聞所未聞的鄉下窮舉子。
就是這個人,讓他精心培養多年的心腹張敬之,淪為了階下囚。
就是這個人,讓他準備安插進朝堂的十枚重要棋子,一夕之間,全軍覆沒。
就是這個人,讓他的漕運錢袋子李文博,被禁軍當場鎖拿,漕運幫的勢力遭受重創。
就是這個人,讓他李善,當朝一品大員,在皇帝面前,在滿朝文武面前,丟盡了臉面!
現在,這個把他的一切計劃都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竟然還拿下了會元!
會元!
何等的諷刺!
這已經不是打臉了。
這是把他李善的臉,按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
幕僚站在那里,冷汗已經浸濕了後背。
他能感覺到,相爺平靜的外表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火。
過了許久。
久到那幕僚以為自己會就這麼窒息而死的時候。
李善,終于動了。
他緩緩抬起手,端起了旁邊侍女早已重新換上的熱茶。
他的動作很慢,很穩,沒有一絲顫抖。
他將茶杯湊到嘴邊,輕輕吹了吹。
然後,一飲而盡。
“啪。”
他將空茶杯,輕輕放回桌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聲音,讓那幕僚渾身一顫。
“相爺,”幕僚鼓起了畢生的勇氣,聲音沙啞地開口,“此子……此子鋒芒太露,而且心機深沉,手段狠辣。”
“他先是以一份罪證,引王正明入局,再借王正明的手,將張大人置于死地。環環相扣,步步為營,絕非尋常讀書人。”
“如今,他奪得會元,名滿京華,又得了王正明和李正那兩個老頑固的賞識。若是讓他在接下來的殿試之中,再得聖心……”
幕僚沒有再說下去。
但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一個有才華、有手段、有膽魄,還跟丞相府結下了死仇的年輕人,一旦得勢,將會成為何等可怕的心腹大患!
李善,緩緩閉上了眼楮。
他靠在太師椅的靠背上,手指,在冰涼的紫檀木扶手上,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敲擊著。
“篤。”
“篤。”
“篤。”
寂靜的書房里,只有這單調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
這聲音,像是在敲著所有人的心髒。
門外的侍衛,屏住了呼吸。
角落里的侍女,嚇得臉色慘白。
書房中央的幕僚,更是感覺自己的生命,都隨著這敲擊聲,一點點流逝。
他們在等。
等這位權傾朝野的相爺,做出最後的裁決。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
那敲擊聲,戛然而止。
李善,睜開了眼楮。
那一瞬間,他眼中所有的憤怒、不甘、屈辱,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冷酷的殺機。
他已經不想再去玩什麼官場上的權謀之術了。
對付這種不知死活的瘋狗,就應該用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
讓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李善緩緩開口,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寒意。
“傳我命令。”
“給‘影子’。”
听到“影子”這兩個字,那幕僚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閃過一絲深深的恐懼。
影子。
那是丞相府最深處,最黑暗的存在。
是一把只听從相爺一人號令,專門用來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的,最鋒利的刀。
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相爺的政敵,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影子”的刀下。
現在,相爺竟然要動用“影子”去對付一個窮舉子?
“去告訴他們。”
李善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回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九幽地獄里飄出來的。
“殿試之上,想辦法,讓他落榜。”
這是第一步。
若是能在殿試上,讓他身敗名裂,那是最好的結果。
李善頓了頓,眼中那絲狠厲的殺機,再也無法掩飾。
“若是……”
“不行。”
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句決定了齊文昊生死的命令。
“便在殿試之後,除之!”
“做得……干淨些。”
幕僚的身體,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深深地低下頭,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無比恭敬。
“是……相爺。”
夜,更深了。
就在那幕僚領命退下之後。
丞相府後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道完全融入了黑暗的黑影,像是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從牆角滑落。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只是幾個起落,便越過了高大的院牆,消失在了京城那深沉如墨的夜色之中。
風,吹過。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只有那股冰冷的殺意,已經鎖定了它的目標。
京城最有名的酒樓,摘星樓。
今晚,整個三樓都被張承業豪爽地包了下來。
八仙桌上,山珍海味流水價地送上來,幾乎擺滿了桌面。上好的女兒紅,開壇的香氣能飄出半條街。
“來!喝!”
張承業滿臉紅光,高高舉起酒杯。
“為我們的齊大會元!賀!”
“為我們的柳大才子!賀!”
柳乘風的臉已經喝得通紅,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手里的大酒杯晃晃悠悠,酒水灑出來一半。
“喝!必須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