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齊啊,你家村里,真是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高山遞過自己的煙袋,真心實意的說道。
齊大山接過,美滋滋的抽了一口,臉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那是,咱們文昊,可是文曲星下凡。”
人群中,齊文昊沒有跟著一起挖土。他手里拿著一張紙,上面用炭筆畫著些線條。他沒待在修渠的工地,自己一個人,沿著快干了的溪流,慢慢往上游走。
齊文昊的步子很慢,每走一段路,就停下來,蹲下身子,用手捻一下河床上的泥沙,又或者看看兩岸被水沖過的痕跡。
高山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解,對齊大山問道︰“齊案首這是在做什麼?渠不是在那邊修嗎?”
齊大山也看不懂,但他就是信得過齊文昊。“文昊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齊文昊一直走到小溪更上游的一個拐彎處,才停了下來。這里河道突然變窄,兩邊的土坡上光禿禿的,連草根都很少,幾棵老樹的根都露在外面,下面被水掏空了,看著很不穩當。
他眉頭緊鎖,在那張紙上不停的畫著。
不知過了多久,齊大山和高山兩個村長,還是忍不住跟了過來。
“文昊,你在這看啥呢?”齊大山問道。
齊文昊沒有抬頭,只是用手指了指腳下的河道,又指了指兩邊的土坡,聲音有些沉。
“兩位村長,你們看這里。”
兩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都是一臉的糊涂。
“這不就是河道嗎?年年都這樣。”高山不解道。
“問題就在這里。”齊文昊站起身,把手里的圖紙攤開在地上,“高家村的水渠漏水,只是看著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咱們這條河道,從根上就壞了。”
他指著圖紙上的線條,又對著眼前的景象,耐心的解釋起來。
“你們看,這條河道,幾十年沒人管,河床被泥沙堆得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窄。兩岸的樹被砍了,留不住土,一下雨,泥沙就全沖進河里,把河道堵得更死。”
他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比劃著。
“現在天旱,水少,咱們感覺不出來。可一旦到了雨季,山上的大水沖下來,這又窄又堵的河道,根本來不及把水排出去,會怎麼樣?”
齊文昊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讓兩個老村長听得清清楚楚。
高山和齊大山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他們臉色發白,額頭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
“你是說……會發大水?”齊大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一定會。”齊文昊語氣肯定,“到時候,水漫過河岸,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下游地勢最低的牛家村。你們高家村地勢高些,但河岸這兩邊的田,怕是也保不住!”
這幾句話,讓兩個村長直接愣在了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他們只想著眼前的干旱,想著怎麼爭水保住今年的收成,卻從沒想過,一場更大的災禍,可能就懸在所有人的頭頂上。
“那……那可怎麼辦?”高山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害怕。
齊文昊彎下腰,撿起那張畫滿了標記的圖紙,看著兩位村長,一字一句,說出了一個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想法。
“趁著現在是旱季,河道干著,是最好的時候。發動兩個村子,不,是下游所有村子的人,把這條河道,從上到下,徹徹底底的清一遍淤泥!再把兩岸的河堤加高加固!我們自己救自己!”
“什麼?!”
高山和齊大山同時驚叫出聲。
修一條水渠,不過是幾十上百號人,十天半個月的功夫。可要疏通整條河道,那工程量,何止大了十倍?這得發動多少人?得干到什麼時候去?
“不行,不行!”高山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工程太大了,光靠咱們兩個村,根本干不完!下游那些村子,現在還有水喝,未必肯出這個力。”
“是啊,文昊。”齊大山也面露難色,“這事太大了,咱們村里人,怕是……”
齊文昊看著他們臉上的為難,心里早就有數。他沒有急著反駁,只是平靜的問了一句。
“難,是難。可難道要等到大水沖了房子,淹了田地,一家老小沒了活路的時候,再來後悔今天為什麼不做嗎?”
這一問,讓兩個村長都說不出話了。
是啊,跟家破人亡比起來,出點力氣,又算得了什麼?
齊文昊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又落回了手里的圖紙上。那上面,不僅有河道的走向,淤積點的標記,甚至還有他想好的,清淤的深度,堤壩的高度。
他知道,這件事要辦成,很不容易。光靠村民自己,遠遠不夠。他需要一個更大的力量來推動,一個能調動整個望江縣人力的力量。
“兩位村長放心。”齊文昊將圖紙小心的卷起,握在手里,“這件事,光靠我們自己,確實不行。”
他的目光,望向了縣城的方向。
“我明天,就去縣衙走一趟。”
去縣衙?
高山和齊大山心里都是一緊。
他們這些莊稼人,最怕的就是跟官府打交道。
“去縣衙干什麼?這事官府會管?”
齊文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說不清的弧度。
“他們管不管,不是他們說了算。”
“是我說了算。”
兩村合力修渠,場面熱火朝天。
齊文昊提出,凡是出工的人,都記上工分,以後村里有什麼攤派徭役,可以用工分來抵。這法子公平,村民們干勁更足了。
這算賬記工分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李雲婉的頭上。
她本就是個細心的人,在齊文昊的指點下,很快就上了手。每天就在工地的棚子下擺一張小桌,誰家來了幾個人,干了多少活,用了多少物料,她都用小楷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起初還有些手忙腳亂,幾天下來,竟是做得有條不紊,村里那些糙漢子們,現在見了她,都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嫂子,然後報上自己的名字,半點不敢含糊。
這天夜里,院子里很安靜。
姐妹倆早已睡下,齊文昊在燈下鋪開一張大紙,那是他白天沿著河道畫下的草圖,正在用炭筆細細的修改。
李雲婉則在另一邊,就著燈光,整理白天的賬目。為了算清各家各戶的底子,村長齊大山把村里歷年的糧稅舊賬本都給她拿了過來。
這些賬本封皮都已泛黃,紙張粗糙,上面是前幾任村正留下的雜亂字跡。
李雲婉算得很認真,她將每戶人家的人口、田畝和每年該繳的官糧數都謄抄出來,再與今年各戶的出工數一一對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