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沈硯帶著沈墨進入醫館,看診的是個中年男人。
重新處理了傷口之後,大夫開了一些增補氣血的藥。
“你大哥的傷勢並不嚴重,只是失血過多。”
“按時服藥,好生休養,不出幾日便能生龍活虎。”
跟大夫道了聲謝,沈硯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走出醫館,車夫老周駕著馬車還在門口侯著。
主要是沈硯的箱子還沒搬下來,他想走也走不了。
沈硯將大哥攙進車廂,轉頭看向車夫。
“周老哥,天色不早了,還得勞煩你送我倆回一趟青石塘村。”
老周聞言頭也沒回,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客氣了,都是老爺吩咐的差事,本分而已。”
沈硯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剛才看診抓藥之後余下的百十個銅板。
“一點兒心意,老哥拿去打壺酒喝,驅驅乏氣。”
老周下意識瞥了一眼,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給縣尉駕車多年,送過的老爺、鄉紳也不在少數。
收過的打賞也不少,但大多都是幾個零碎子兒。
像沈硯這樣出手大方,態度謙和的,還真是頭一個。
老周撲哧一聲笑了,連忙伸手接過,語氣也變得熱絡了許多。
“這怎麼好意思......沈小哥,真是讓你破費了。”
說著,老周熟練地將銅錢揣入懷中,又下意識拍了拍。
“行,您上車坐好了,下午剛去過你們村子,咱這是輕車熟路,一定將您二位平平穩穩地送回家。”
“有勞了。”沈硯坐進車廂。
收了錢,關系一下子就拉進了不少,老周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一邊控制著韁繩,一邊搭起話茬。
“沈小哥年紀輕輕就能得縣尉大人看重,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沈硯听著那帶著討好的絮叨,偶爾也跟著應和一聲。
很快,馬車來到城門口。
遠遠望去,行人排起了不長不短的隊伍,幾名守城的士卒正在對入城的人群進行排查。
守城士兵老遠就認出了縣尉的車駕,對老周打了個招呼,大手一揮直接放行了。
剛才進城也是如此。
縣尉的車駕,誰敢盤查?
在一道道羨慕或敬仰的目光中,馬車幾乎沒有停留,暢通無阻地駛出城門。
沈硯倒是留了個心眼,聲音從車廂內傳出。
“我記得......前些天進城時,好像沒有士兵盤查來著?”
“說起來,也是事出有因......”
老周心情頗好,主動解釋起來。
“前兩天官道上出了命案,鬧得縣城里人心惶惶。”
“哦?竟有這事?”
“是王員外家最受寵的那個小兒子。”
老周壓低了些聲音說道︰“被發現時,尸體都被野狼啃了一大半,王員外對著尸體看了老半天,才確認那是他兒子。”
“王家可不是小門小戶,自太祖皇爺那會兒就已經在平漳立下根基。”
“縣里的秀才多半是王家私塾教出來的,糧囤里也有三成存糧記在王家名下。”
“每逢縣學選教義,鄉紳議捐糧,最後都繞不開王家拍板。”
“甚至就連衙役下鄉收稅,都要先去王家府上說一聲。”
老周的話音中又帶上了幾分神秘。
“听說......王家小少爺的死狀不尋常,王員外鬧了起來,我家老爺壓力不小,這才下令各城門嚴加盤查。”
啪!
他甩了個響鞭,繼續說道︰“不過,像咱這種有正經跟腳的就是走個過場,主要還是針對那些形跡可疑的人。”
“原來如此。”
沈硯淡淡應了一聲,听不出任何情緒。
王彥文連同那兩個護衛都是被他用拳打死的,一時半會兒應該查不到他這個獵戶身上。
沈墨靠在車廂上,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沈硯下意識地伸手湊了上去,感受到溫熱的鼻息撲上手指,這才在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氣。
生怕一睡就醒不來了。
馬車沿著官道,向著青石塘村的方向加速駛去。
......
夜色如墨。
沈家老宅堂屋內,一盞豆大的油燈明明滅滅,映照著幾張寫滿焦慮的臉。
沈相遠坐在門檻邊上,手里攥著白天編到一半的竹筐,眉宇間鎖著深沉的憂愁。
趙安娘面無表情地坐在矮凳上,腳邊的沈年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嘴里還嘟囔著“要等爹爹和小叔回來”之類的話。
甦婉卿和林芷柔時不時走到窗邊,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俏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趙安娘似是忍不住了,聲音帶著顫抖。
該流的淚白天都流干了。
听說叛軍殺人不眨眼,也不知道娃他爹現在是生是死。
“再等等,二郎身手好,兩兄弟肯定能平安回來。”
沈相遠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
一番話不像是在安慰兒媳,倒像是在說服自己。
沉默無聲。
氣氛開始沉寂,堂屋內多出了幾分壓抑。
嗚——
寒風從院子里吹了進來,連空氣都變得更加凝重。
就在這時。
噠噠......噠噠......
車輪聲混雜著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靜。
屋內眾人瞬間揪起了心。
“是不是回來了?”
林芷柔第一個跳起來,緊張地看向窗外。
沒有人回應,全家人一起沖向院中,高舉火把,緊張地向著遠處的夜色張望。
很快,一輛馬車穩穩停在了院門前。
沈硯掀開車簾,攙扶著沈墨走入院中。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趙安娘眼中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他爹——你總算是回來了!”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麼活啊!”
壓抑了一天的擔憂和恐懼,在此刻化作撕心裂肺的哭喊,徹底爆發。
“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沈墨一把抱住自家婆娘。
沈硯適時開口,“爹,嫂子,大哥被叛軍所傷,幸好沒有大礙,回來的路上去縣城看了,大夫說只需靜養幾日。”
家人們心情大定,能平安歸來即是最好。
隨後,沈硯讓大家先進屋內,他則是來到了馬車邊上。
“沈小哥,搬行禮是吧?來,我跟你搭把手。”
老周熱情地轉身,伸手就去搬那木箱。
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箱,本以為手到擒來,怎料一試之下竟然紋絲不動!
老周臉上不禁閃過一絲錯愕。
當車夫的,哪兒能沒有一把子力氣。
他下意識地扎穩步子,打算再試一次,耳邊就響起了沈硯客氣的聲音。
“多謝老哥了,一點私人物品,讓我來吧。”
只見沈硯走上前來,隨意地一提,一拽。
沉重的木箱如同棉花,被他輕巧地拎在手中。
老周頓時目瞪口呆。
